她再次走入这个房间时显得非常局促不安,双手无意识地搓着衣角,眼神左右飘移。我做了个安抚的动作,让她在沙发上坐下,接着倒了杯茶送到她手上。
“医生,我决定进行催眠治疗。”她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忽然这样说,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这本就在我的意料当中,我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我是这所心理咨询中心的咨询师。一个周以前,这个女生主动找到我希望得到我的帮助。
“所以,你是觉得你的心里藏着另一个你,是吗?”
“不是的……准确地来说……不是这样的。”她深深吸了口气,直视着我,“是我的灵魂里住了另一个人。”
“那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3年前”
“3年前发生了什么吗?”
“抱歉,我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
“这样吧,我建议用催眠的方式来辅助治疗,今天时间不够了,你如果想好了可以下个周来找我。”于是她今天来了这里,并向我说明她愿意接受治疗的想法。说实话,如果她的确如她所言是多重人格患者,我其实是无法将她催眠的。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对我的描述隐瞒了一些关键的东西,而那些东西,我现在还说不准究竟是什么。
我收回思绪,示意她慢慢放松身体,她点了点头,还是一副紧张的样子。
“你很害怕吗?”我暗自叹了口气。“这样吧,我们从你的头顶一点点放松……你现在深吸一口气,把全部精力放在你的头顶上……”她稍微平静了一下,逐渐进入状态。
“很好,你已经……进入了你的意识深处。”她依言将头慢慢垂下。
“你已经来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天,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她静静瘫坐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颤抖,表情抗拒,“雨水,很大的雨……”
很好,我松了口气,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她被我成功催眠,她所说的第二重人格并没有出现。
“除了雨你还能看到什么?”
“一座……桥。桥上有人……她在那里……她在!”
“她是谁?”我注意到她的恐惧,意识到那个人似乎是问题的关键。
“乔……萌。”乔萌是她的名字,她看到自己为什么会感到那么恐惧?
“乔萌在做什么?她在看着你吗?”
“她在……救我,我在桥上滑倒了,她……”她开始啜泣,双手在空中挥舞。
“她……掉下去了。”乔萌放下了手臂,满面泪水。
“你很难过吗?”我问。
她顿了一下,极艰难地说:“乔萌死了。”接着,她睁开了眼睛,是与刚才全然不同的神态。
我压下心底的微凉,用尽量淡然的语气对面前悲凉的女孩说:“乔萌死了,所以你替她活下来了是吗?”
“宋琳是个好女孩,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十分深厚,可以说,她是另一个我。她接受不了我死掉的现实,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说话。”
“后来,宋琳为了化解悲伤,按照乔萌的方式生活,并且改名为乔萌,她在不知不觉中模仿乔萌的行为,并且创造出了你,也就是她的副人格。”我补充道。
“没错。”面前的姑娘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自己是宋琳,她只认为自己是乔萌。她身边的很多人都去劝她,可是她并不相信。”
“我从来没有想过去伤害她,准确地说,我的出现只是她的自我保护机制。”
“可是她却对因为你出现而导致的暂时性失忆产生了恐惧。”
“所以我希望你能帮她。帮她找回真正的自己。”她坚定地说,脸上还带着刚才哭过的泪水。
我迟疑了一下,“很少有副人格主动要求自己消失。”
“一切是时候结束了。我不想看着她以我的方式过她的一辈子,那样对她不公平。”乔萌朝我微笑,诚恳地请求,“所以,拜托了。”
我再次见到乔萌是半年后了,因为副人格的积极配合,她已接近痊愈。
“最近很少做噩梦了吧。”我问。
“是的,谢谢医生。”她看上去精神很好,“谢谢您这么长时间的照顾,帮我……找回真正的我。”
乔萌,不,应该叫她宋琳,不再执着与懵懂,终于记起自己是谁,但她依旧没有把名字改回她的本名—宋琳。
“这样是为了更好地纪念我的朋友。”她这样解释道。
那天临走时,她送了我一盆绿色的植物。少女琥珀色的眸子映着夕阳金色的光芒,她就那样淡然地侧头朝我微笑告别。那样的神态,我曾经在乔萌身上见过,我还来不及想什么,她已经离开。
回过头,我辨认出桌子上的植物是一朵双生花。互相缠绕,相互依偎。
乔萌与宋琳之间亲密无间,她们能从对方身上看到另一个自己,仿佛是灵魂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又像是紧紧缠绕的一支双生花。因此当一方在人世间迷失,另一方就生生活成了她的模样。能在茫茫宇宙中找到另一个自己多么有幸,失去朋友后也丢掉真正的自己又是多么不幸。
回想起她临别时放松愉悦的微笑,我抚着花瓣轻笑一声:宋琳是否真的痊愈只有她自己知道,可是无论结果怎样,这都是她深思熟虑后做出的最好选择,不是吗?
张宇琦
人文与传播学院
编辑出版学1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