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
晨起,昨的雨落了一夜,地上一层薄薄的雪凝结成了冰。五点钟的月光照进屋子,窗户的影子打在被子上,母亲的模样像极了熟睡的婴儿,傻傻酣睡的表情,两只手在被子外自然地垂着,原来母亲睡觉也乱动。安静的清晨,我只听得到她温柔的鼾声,像一段美妙的音乐。
母亲睡觉时不能有响动,极微小的声音都会把她惊醒,再也睡不着。而我常常晚睡,在她正香时胡乱爬上床,蜷在身边,一把搂过她的胳膊,抓着她的手,我甜甜地睡了。留下母亲一夜难眠。
她是个辛苦的女人,不在柴米油盐上,大半生身心俱疲,我难以描述童年时期她是怎样把我和哥哥带大,那是一段极其坎坷的曲折。
第一次读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我懂其中的意思。可觉着,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冰冷,生者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初二
物理课上,老师正讲得热火朝天,一阵火燎燎的敲门声把全班同学的目光聚集过去,一定是谁的爸妈送好吃的来了,大家一阵羡慕的唏嘘声。
只见老师从门外径直走进来,一双大手平静地搭在某某的肩膀上,又一起走出去,砰地关上门。大概一分钟罢,一段嘶声力竭,极尽哀鸣的声音响彻整栋教学楼,所有人都听到了!那是一声,妈……
那年他15岁,母亲过世,癌症无情地剥夺了母子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他是我同学,就坐在我前面的那个眼镜少年。
高三
高中三年的日子一晃而过。爱吹牛放屁的老冯,上课嘟嘴照镜子的林静,我的同桌余微,一个把我鞋带绑凳子上的讨厌家伙,还有我们五个人里学习最好最胆怯听话的王梦,我们即将接受青春的散场,分道扬镳。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大家挥舞着梦想高声欢呼,组织聚会,而我们五人,谁都没去。
当我站在她的坟前,天是灰的,草是暗的,挂在上面的露珠是透的,照着我们一张张苍白的脸,我仿佛看到了那个胆怯的身影,黝黑发亮的长发,风吹散在脸颊,滑过鼻尖,却怎么也吹不散那精致的五官,一袭白裙,两只小脚并拢,她就站在那里。
天下起小雨,坟头裂出一点小缝,我们在哀哭,她在诉说命运的不公。
白血病,她走了,在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天。
2014年
我有个同事,她是父亲捡来的唯一的宝贝女儿。父亲靠捡垃圾为生,浑身脏兮兮的,却把她养得美丽动人,竟有人从发小追到高中,终成眷属。而她嫌父亲脏,又穷,一直对父亲凉如白开。
那段时间,很长?很短!
父亲七十多岁,依然捡垃圾。每天经过我们学校总是站在门口张望,似乎寻找着什么,办公室与校门相对,很清楚就可以看到那个佝偻的身影,隐约有点老泪纵横。极少的,她会出去和父亲说点什么,可不一会,父亲便颤巍巍地走了,背了一个偌大的箩筐,留下孤独远去的背影……
第七天的早晨,一人急匆匆地站在校门口喊着什么,顷刻间,噩耗传来,同事的父亲在捡垃圾时突然倒地,就再也没能起来。她几尽失声的痛哭着爸,就冲出门外。
后来,她常说,我一件衣服都没为爸爸洗过,一件都没。
母亲今年54岁
我开始害怕,害怕那样的失去不知哪一秒发生在我身上,每一次母亲出门,我开始祷告愿她一切平安。每一次母亲的碎碎念叨,我不敢多说半句,我怕。我怕疾病和岁月爬满她的脸颊,瘦削她的下巴,只剩下一把一把干枯得如纸似的人皮,轻轻一抚,便会脱落。
是谁说,最好的孝顺是好好说话。以前我常常冲着母亲大声说话,和她顶嘴,我常常在领导开会时被手机震得气急败坏,晚上一起吃饭,小美。我爽快地回一个飞吻。若是母亲,我却不耐烦地吼,妈,我在开会,你有事吗?她的声音顿时怯懦很多,微弱一半,妈只想跟你说,外面下雨,你开车慢点。知道了,啪,我挂了电话。
母亲,她该有多难过。
天亮
我关掉了闹钟,没有再搂母亲的胳膊,没有再紧抓她的手,伏在她怀里甜甜入睡,我刻意离她几寸的距离,静静地看她,看她日渐消瘦的身影,一生的操劳。她的睡眠那么浅,那么容易惊醒,我不想惊扰她的好梦。让她多睡一会,才是我最大的孝敬。
这一夜,我未眠,却比得了金子更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