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散步,路过王安石住过的半山园,因为在海军指挥学院里,进不去。但从网上的游记看,也不过几座现代造的破房子而已。
看不了半山园,只好沿着中山门城墙根走了走。路上既没灯也没人,仅剩黑暗中的高大城墙,和路两旁上了年纪的树,偶尔有几声布谷鸟“麦黄草枯”地叫。摸黑走了一阵,差点重演《游褒禅山记》的桥段,所幸在起意回头前,看到了亮光,总算没半途而废,可以说是“尽吾志也”了。
最近去了很多南京城里的老地方,发现不少宋朝遗迹,以前这么多年都没注意过。
尤其老城南,有
马亮修的佳丽亭;
张咏张乖崖修的折柳亭;
丁谓建的赏心亭(苏轼王安石陆游辛弃疾等人都在这写过东西,比如“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拍手笑沙鸥,一身都是愁”啥的。看来还是丁晋公折腾出的动静最大啊);
叶清臣修的风亭和东晋名臣卞壸墓碣(卞壸墓所在原为王导西园,即后来王谢登高处,西园、乌衣巷早已不存,卞壸父子却以忠烈之名立此千年,可见人之不朽,固不止在官位功名);
赵构着急跑路留下的饮马巷(整个江南地区到处都是赵老九跑路遗迹);
……
当然还有城郊黄天荡,牛头山将军山等抗金遗迹(抗金故址鲜为人知,迎佛骨倒轰轰烈烈);
可惜其中大部分地方,就和现在的半山园一样,名字是老名字,东西却是实实在在的新东西。老物件的实体没熬过历史,名字通过文字流传了下来,等到要怀念过去的时候,就被还原了出来。
于是俺又想起昨天去过另一处老地方。此地在中华门、长干里以西,故称门西。门西有阮籍衣冠冢,东晋名寺、顾恺之画维摩诘图的瓦官寺,李白写“凤凰台上凤凰游”的凤凰台,明城墙,南京最大的一口古井仓顶大井,还有晚清建的大园子愚园。这些横跨千年的老物件,近几年都重新立起来了,与之相应的,是另一些建筑的消逝。往前推几十年,现在的瓦官寺所在地其实是四十三中和绝缘材料厂,愚园是民宅大杂院,凤凰台周围是南京印染厂,南京第一棉纺织厂等,都是大型国营工厂,一棉厂还是我家两代人奋斗过的地方。如今这些厂都没了,印染厂个别厂房做了产业园,棉纺厂连块砖都不剩。厂子本身先改制,再搬走,然后经营不善,陆续关门。现在的人甚至已经不知道它们的存在。
俺由此产生了疑惑,什么才算历史?那些老亭子、老园子,是因为有文人、僧道为它们扬名,赋予它们文化和艺术内涵,这才流传了下来。但就像忒修斯之船的一样,这种新的老亭子、园子是否算文化传承呢?
那么几十年前的老厂子呢?从百年、千年的维度看,几十年的东西实在算不得什么,也许很快就会被历史的洪流吞没。可在我们的父辈、祖辈来看,那就是他们一辈子的回忆,也是一个年代的印记。我外婆、爸妈在棉纺厂工作多年,从来不知道周围的这些古迹,它们属于帝王将相,不属于工人农民。帝王将相的“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要五百年。但只要二十年的时间,就能抹掉一个几万人的国营工厂存在的痕迹,甚至改制、下岗潮都逐渐被人遗忘。
我们今天能看到的古迹,也只是历史长河中很少很少的一部分而已,更多的早已渺不可闻。而离我们未远的东西,如果现在没人记得,再过些年就更不会有人记得了。
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我们究竟该如何面对过去,如何描绘当下,又能给未来的人留下怎样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