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只是喜欢这个过程而已。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大牙正坐在一个小沙丘上,手拿着长筒靴的底抖动着,试图将靴子里的沙子抖出来。
听到了我的这句话,他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一把扔掉靴子,打着赤脚准备站起来。看他那架势,我毫不怀疑他会冲过来给我一巴掌,甚至可能动用他的大牙把我撕个粉碎。
可惜的是,最终他还是没能做到。甫一站定,就又跌坐了下去。一是由于太阳炽烈的光芒将沙子的激情熔得灼人,他的光脚丫碰到沙子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一样,下盘不稳,立马就向后坐倒下去;二来我们俩都已经一天没吃过东西了,更要命的是我们最后的小半袋水已经在三个小时前喝光了。
大牙是我最好的兄弟,没有之一。
一个月前,我拿着一张破烂的牛皮纸找到他,指着牛皮纸上粗略的线条对他说我要去大漠腹地寻宝,差个伴,问他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的时候,他问都没问二话不说就辞掉了之前待遇不菲的工作,投身到我们光荣的沙漠寻宝二人组里。
之后的半个月,俩热血青年积极的筹备各项事宜。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我们朝着塔克拉玛干沙漠进军了。在新疆做了最后的补给之后,我们开着越野吉普沿着天山山脉向南疆进发,一路过去路人纷纷侧目,因为我们的吉普后面载了一头双峰骆驼,显得煞是喜感。
一路前行,雪山连绵,河流变成了冰场,太阳把山体和河流铺了层金黄,因冰雪融化顺着山体下流而形成的山脉经络,赋予了雪山生命。在克里雅河的尾闾,我们幸运地看到了白雪覆盖的沙漠,黄白相间的沙浪是另一种惊人的美!穿行在世界最长的沙漠公路上,观赏着沙漠公路两边壮观的景象,有感于沙漠公路两旁顽强生长的胡杨和沙漠植物,生命就在这不经意间滑过几百、甚至上千年。
行了约莫600公里,我们按照牛皮纸的线条从沙漠公路上开了下来。又行了几十里后,把吉普停了下来稍作休息。
大牙用手捧起一捧沙,一扬手,沙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坠落下去。沙漠地表的沙几乎全是微粒,很少有大颗的沙砾,手感很细腻,甚至比海边沙滩上的沙还要细腻,因为前者是风的风化,后者是水的风化。
就在这时,我们碰到了进入沙漠后的第一件大事。
在大牙扬起的沙子坠落到地表的那一刻,我突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沙子在像水波纹一样流动,并且有凹陷下去的迹象。
“流沙”,我大叫了一声,大牙立马反应了过来,冲到吉普里面,启动油门。可惜的是,随着大牙马力的催进,车轮反而随着流沙开始下陷了。
“弃车”,我冲大牙喊道,同时飞快的将必备的物质转移到骆驼上,并将骆驼放逐下来,大牙也从驾驶室冲了出来帮忙。
等我们站到实地的时候,堪堪过了九分钟,而就是这九分钟,越野吉普已经只能看见一个顶了。我们俩对望着,大口喘气,面面相觑。幸运的是,重要的物质如水和GPS导航仪还有无线电波发射器等都转移了出来。
惊魂稍定之后,我们骑着双峰骆驼上路了,之后的四天,我们两人一驼漫步在茫茫的大漠之中。
塔克拉玛干沙漠,维吾尔语意“进去出不来的地方”,当地人通常称它为“死亡之海”。
这四天来,我们总算见识到她的魔力了。风沙强烈,温差巨大,到处都是沙丘,少则百来米,多则三百米,看上去,仿佛一座座庄严的金字塔。在这样的迷宫中,我们跟着牛皮纸一步步挪动着,现在总算快到终点了。
此地想必已经是沙漠的中心腹地,早先还能看到一些坚韧的动物如黄羊、塔里木兔留下的足迹,现在则是什么都看不到了。举目四望,除了沙,就是沙丘。
也就是在这里,我们遭遇了第二次重大的挫折,直接将我们逼入了绝境。一场大的沙暴席卷了我们所在的位置,沙暴过后,骆驼已经无影无踪了,更要命的是,那些救命的东西也随之消逝了。在三个小时前,我们一人一口分光了随身水袋里最后小半袋水,现在我们已经站在了死亡的边缘。
悲哀的是,大牙并不知道那张牛皮纸的来历,那是我从一个9岁的小朋友那里花两个冰激淋换来的。也就是说,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宝藏。
至于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原因很简单,文章第一句话就已经说清楚了。
长大之后,我和大牙去了不同的城市,之后也联系不多。但是我知道,大牙一直是我的兄弟,要不他不会二话不说就辞职了跟我瞎折腾,或者他也一早就知道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宝藏,要不他也不会问都不问。
我只是想像以前一样和他共同经历一个过程,而他大概也只是想满足我或者我们的梦想。
其实很多时候,过程在一件事物中占据的意义远远超出了结果。
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苦苦地追寻一件事物,当它最终达成的时候,你反而会觉得有些失落有些空虚,你能够回忆和想象的只有那些个过程。正是这些过程,才让整个故事变得生动而充满魅力。
阿尔萨斯登上了寒冰王座,伊利丹统治了外域,暴雪直接这么写的话这两个名字早就湮没在魔兽里了,正是一系列的演变过程,才让他们的人气如此之高。
过程和结果的例子还有怀孕,这个就不解释了,大家都懂的。
结果往往是直观的缺乏美感的,只有通过过程的催化,才能体现出它的价值。记得大牙曾经和我说过,做一件事物,如果不抱太功利的态度,就会是一种享受,对此我一直铭记在心。可惜的是,还有多少人可以隐忍痛苦的过程去追逐梦想,并体会过程中的美感,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功利性的快餐时代。
大牙攻击我未遂,跌坐之后,捡起地上的长筒靴套上。突然冲我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妹的,真伤感,哥还是处男呢。”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句话,我突然笑了起来,大牙也跟着哈哈大笑。
我走上前去,拉他起来。突然,站在山丘上的他盯着我的后方目不转睛。我转过头一看,一截截古城墙和没有窗户的房子赫然耸立在我眼前,更重要的是,远远地我看见了一点绿。塔克拉玛干沙漠是仅次于撒哈拉沙漠的第二大流动性沙漠,沙暴将这些被沙粒浅浅掩盖的物品全部都呈现了出来。
我和大牙互相搀扶着,朝着那点绿走去,我们的背景斜斜地拖曳在黄沙上,远远看去,就像是两条狗。
32年后,一日傍晚,我正躺在躺椅上抽旱烟。6岁的孙子拿着一枚硬币大小的上面刻着古怪花纹的钱币跑过来问我:“爷爷,爷爷,我听爸爸说你征服了沙漠,这是你在沙漠找到的宝藏,我也要去找宝藏,我也要去找宝藏。”
我摸了摸孙子的头:“不是我征服了沙漠,而是我感谢沙漠允许我通过。乖孙,等你长大了找个兄弟一起去。”
说完我侧头看斜前方的大牙,也许现在已经不能叫他大牙了,因为他剩的几颗牙齿去年也被拔掉了,换上了假牙。大牙也正看着我,将旱烟袋从嘴里拿出来,轻轻吐出了四个字,虽然很轻,但是我还是听见了。
那四个字叫:梦回楼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