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他姐姐来南京开会,我们见了面。一个星期后,他爸妈也来南京开会,我们也见了面。有权势的人就是自由呀,因为可以用莫名其妙的“开会”两字掩盖一切猥琐。我这时已经被他们的儿子睡过很多次了——在苏宁国际我们有包间。
我非常担心也非常激动。小时候,很多相亲的男孩女孩由父母带着到我二舅家聚头,场面刀光剑影,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二舅妈活生生是个女版的张仪。我当时把糖块瓜子水果塞一塑料袋后,就满嘴嚼着四处游荡,看他们那一张张笑意像头皮屑一样的脸,心里想以后找对象一定不能叫我二舅妈。后来就明确:找对象不能靠相亲。因为这让我想到了两条狗性交后不能分开,在马路上哀怨地看着路人,强颜欢笑。
见他的家人时,我问自己:这是相亲吗?
我说当然不是。因为我知道,他们要看的不是我。但我还是全力以赴,毕竟还有一个多月才放暑假。
五月底的南京,是一年中做爱最好的时候,因为可以边看着梧桐香樟等粗壮的树,枝叶交错发出浓郁的香气,生产出像被捅了窝的马蜂一样多的新叶,边光着身子,温度正好。见面时,我既没有穿牛仔圆领衫,也没有着超短裙热裤透视装紧身小背心,我知道他们想象中的我,一个教师家庭的女孩是什么穿着打扮:白衬衣夹在过膝的长裙下面,头发是一根黑松紧带箍成的马尾,像《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里的沈佳宜,清纯干净,善良温柔,努力上进。所以,我见他们,就是这个样子。但我知道,一切都是次要的,不过我还是想试试,看看这个社会是不是正如我所料的一样,因为我对我的所料一直持鄙视态度。我常常对自己说:如果这个社会你都能看得清楚,看得清楚就可能游刃有余,那这个社会也太他妈简单,简单到无遮无挡,不值得过。
果然,还真是,就像我不大相信高中班主任说的那些屁话,但最后我们全班大部分都考了211或者985一样。
见了这两次面后,王威就蔫了。他把苏宁国际的包间退了,从那开始,我们就没有做爱,但只要他想,我肯定没问题,但他好像突然把我当成了未成年女孩,淫心全无。我和他最后一个月,他把他卡里的钱都花在了我身上,花完后,正好暑假开始。
暑假的时候,他打了一个电话给我,还是问那个问题:“我爸妈那晚叫我出去,你们在包间里到底聊了什么?”
这个问题他最后一个月问了好多次,还说他爸妈单独跟他聊的他都告诉了我,按道理讲我也应该告诉他,甚至还急得说他不是傻瓜,真是莫名其妙。
我就说他们跟我聊的是要我们珍惜大好时光,认真学习。但他不信,因为他爸爸骂他是瞎子,是靠下半身思考的禽兽,要挟他,要他跟我分手,在他爸妈的眼中口中,我就是一个阴险歹毒人尽可夫骗财毁人的坐台小姐。天啦,他们也知道我出身书香门第,落落大方,神似宝钗。如果换作不如我的,他们还怎么想和骂呢?这倒是个问题,因为汉语是完不成这个任务了,只能有劳英文B或F开头的两个单词了。但我估计,英文也难堪大任。
他以此类推,估计他爸爸也骂了我,或者批评了我,但他想错了。那天晚上,这个四十多岁但看起来比我爸要年轻十岁的官员,穿着白色的衬衫,裤子肥大,正好可以容纳衬衫下摆,他和蔼可亲地问我父母的情况,而他的老婆,穿着淡紫的套装,盘着头,用她那细胳膊不断地夹菜给我吃,你们看,我多幸福呀。
吃到中途,王威出去。我不知道他爸是通过什么方式让他走的,可能是事先约定。只剩三人后,这个富态的“高官”说我很好,但两个家庭可能不合适,要我跟他儿子分手。正如所料,我内心平静似奥斯特里茨的早晨。但我脸上却泪水恣肆,痛不欲生。我抽泣着说家庭跟我们没关系,我们有爱情就行。哭到气息只出不进,我就绵软地拿起包,像发着高烧一样向他俩鞠了一个躬,作势被羞辱要走。王市长就示意他老婆拉住我,说是他们不对,叫我理解。但最后我走的时候,还是走得咬紧嘴唇,脸皮抽搐,泪水满脸也不擦,直到湿了前襟还是不擦。王威正站在饭店门口,一看我这个模样,就好像全明白了。
我小时候,看到人家孩子可以不学无术,成绩拉稀,就无限羡慕他们。看到几个阿姨舅舅家买了宝马等豪车,我就瞅着把学生试卷带回家批改的我爸,对我妈说为什么不嫁个富二代,因为我妈比我那几个阿姨舅舅家的女儿高级漂亮千倍,当然我的渴望不言而明。诸如此类,我一直好像都生活在羡慕之中,这包括“我腿如果像那个三八再直一点就完美了”这种鸡毛蒜皮,但对于恋爱或者婚姻,我竟然一点都不羡慕那些富贵家庭的子女,即使我估计还要在羡慕别人的路上呕心沥血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