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家乡度过如梦似幻的三天,那三天在我漫长的一生中短暂得不值一提。但在不值一提当中,我做出了至关重要的决定——请爷爷离开我们的家。我至今依稀记得爷爷满脸受伤的表情,与首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样子重合。不过随着时间流逝我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不是满脸受伤了。爷爷激动的情绪也很深刻,他寻根问底,不明白我何以赶他走。我只好把整叠车票一一摊开在他面前。每张票子都像在打脸,既打我的,也打爷爷的。最后,他发出一声哀嚎。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被爷爷利用的事实——他利用了我以为早已消退、其实却根深蒂固的对亲人的渴望。
爸爸不在家的日子,我更愿意呆在曾让我沦为逃兵的铺子,不仅因为那里有个仍然属于爸爸的休息室,还因为那样方便我逃离恶习。空荡的家使我十分不安,每次出门尤其痛苦。我即便万分确定门已上锁,却仍然一次又一次地回头确认。有时候就算下了楼,甚至上了公交车,往往还要再回去确认一遍,一遍又一遍,苦不堪言。
小蓝在爸爸出走后接管了铺子,成为新一任的“爹地”,开始投入保护者的角色。铺子里的所有规矩都没有变,就像爸爸管理的时候那样。白天的铺子总是其乐融融,但当夜幕落下,铺子便展现截然不同的风貌。白天与黑夜,神圣与魔魅,两者都那么真实。
夜晚时分,我躲在休息室的床上,任生活在此展现她的千姿百态。我感到墙壁特别薄,就像一戳即破的纸。高低起伏的呻吟湿透了四面纸墙,慢慢地渗出来。我终于再次成为逃兵,只好狠狠地发誓决不在夜幕降临后踏入铺子半步。然而我已被淹没,在绝望的情欲的汪洋里迷失方向。
戴唯唯是我们的纪律委员,长相并不出众,但青春的朝气蓬勃可以弥补本身的不足。你知道的,我再次成为铺子的逃兵,但根本无处可逃。我在那之后收到戴唯唯的纸条,里面的约会时间和地点最终成为我出逃的新方向。
会面的地点是升旗台的后方,那里相当隐秘,如果说作为纪律委员的戴唯唯要与坏学生梁乐见面,那无疑是校园内最安全的地方。我对于升旗台相当熟悉——那里曾是红鞋子苏栩的根据地。但自从我的莽撞惊扰了他,苏北生便为他办理了休学,直到两年后的高考前夕他才再次出现。苏栩那时是回来办理转学的。
我如期赴约,戴唯唯已先我一步到达。她率先笑起来,露出迷人的小酒窝,然后毫不扭捏地说我喜欢你。那几个字劈头盖脸打得我措手不及。在此之前,我能够想象的事情则是帮她向周培裕转交情书。班上一直传闻戴唯唯喜欢周培裕,尽管坏学生与好学生们势不两立,但在这件事情上的认知却达到高度统一。
本来,我对戴唯唯的印象只停留在纪律委员。在她表白之后,许多日常中一掠而过的细节,纷纷变得清晰起来:比如她发卡的花式、手套的花纹和保温杯的样式……但凡打上“戴唯唯”标签的一切事物都显得那么亲切可爱。过去所有不经意的眼神都显然富含深意,甚至连因为没交作业而招来的怒斥也有几分调情的味道。那爱情来得太及时,但我请求她给予我两天的时间。基于朋友间的道义,我必须在正式贴上戴唯唯的标签前向周培裕坦白一切。
我和周培裕有了许多共同的经历,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不可能跟他那样的好学生成为朋友。哪怕他为我辅导功课,我常常在他家吃饭甚至留宿,但我们的定位从来都不是朋友。那种认知持续到从我的家乡回来之后。如你所知,我在陌生的家乡度过了如梦似幻的三天。而那三天里,神通广大的周培裕全程陪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