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你们相识过,其实只是擦肩而过

“嗤啦”一声,服务员把半杯水浇在黑黑的蜂窝饭上。

“腾”地一下,一道一尺多高的火舌从盘内窜起。

瞬间,白色的水雾笼罩了整个餐桌。

林然看着对面的兆松。

白色迷雾中,他的脸变得若隐若现,怎么也看不清。


林然和兆松认识20多年了,这是他们第二次面对面坐在一起吃饭。

上次见面,还是他们都在大学的时候。

大二暑假,兆松从厦门到北京来看林然,打算顺便和她一起回老家。

很多年后,林然才明白,那其实是兆松给他们创造的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

可是那时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

所谓的阴差阳错有时候只是当事人的不开窍。

那年的七月异常炎热。

兆松是凌晨4点到达北京的,林然在学校门口的小餐馆里迎接了他。

在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后,兆松饥肠辘辘。

每个月只有60块生活费的林然用一个凉菜和一碗米饭招待了他。

这成了她以后十几年里最难堪的记忆。

不仅是因为穷,还因为面对自己暗恋了8年之久的人,她不知道怎么做才算恰当。

看似毫不用心的背后,是她的兵荒马乱和不知所措。

那次见面的具体细节已经模糊不清。

但是凌晨4点寂静的小餐馆里,兆松就着一盘老虎菜吃掉一碗米饭的情景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愈发清晰。

兆松在林然他们班的男生宿舍住了一晚,坐第二天上午的火车离开了北京。临走前,他试探地问:

我们一起回去吧?

林然想的却是自己还没完成的计划: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一周后,她独自坐同一时间的火车回了家。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她都为自己当时的愚笨而自责。

现在,他们分坐在“御京坊”的一个2人座餐桌的两边,这需要排队2小时才能坐进来。

桌上摆满了餐厅里最受欢迎的菜。潜意识里,林然在对上次见面时自己的窘迫和不够用心做出补偿。

小吊梨汤咕嘟咕嘟地响,让两个人在寻找话题的间隙不会显得太过空落。

如今,已是中年男女的他们,看起来更自如、更恰当,仿佛对所有的过往都可以云淡风轻。

林然甚至不确定兆松是否还记得他们上次的会面。




林然还清晰地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兆松时的情景。

初中开学时的年级大会,兆松作为他们这一届的学生代表发言。

他升学考试是第一名,林然以两分之差屈居第二。

兆松落落大方地走到台前,对着大家鞠了一躬,字正腔圆地读完自己的讲稿。

林然突然就服气了。换做是她,可能还没上台就会抖的拿不住稿纸。

是的,她一直都是个不自信的人。

后来,他们分在了同一个班,兆松做了班长。

虽然他学习不怎么用心。但是他实在是一个有魅力的人,身边总是聚拢着一大群兄弟们。

林然除了学习一无所长,而且孤僻。

兆松多才多艺:

文艺汇演他担纲编剧,带队表演小品,还兼任主持;

运动会上,他长跑跳高接力赛,样样都行,是能拿3000米冠军的人;

新学了唐诗,大家吵吵着自己也要去写一首的时候,兆松大笔一挥,瞬间写就;

……

林然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六一儿童节表演舞蹈,在练习了一周之后,上台时因为看了一眼台下乌压压的观众,她跳错了好几个动作;

体育达标考试,老师还没打响发令枪,她因为紧张,自己跑了出去;

演讲比赛,演讲的时候忘记了打开麦克风,她说了什么,台下的人根本听不到;

……

偶尔,林然也会调皮一下。

比如,早起晨跑时,她对着直打哈欠的舍友说:

快跑,快跑,惊起一群家雀(qiao,三声)!

舍友还在揉眼睛,没反应过来。

站在男生队伍里的兆松回头对她粲然一笑。

林然把头转到别的方向,假装没看到。

后来,他们做了同桌。

林然的铅笔削不好,兆松温和地说:我来帮你削吧!

林然的书皮包的歪歪扭扭,兆松说:我来帮你整理吧。

林然被前排同学惹得生了气,兆松在那个同学的背上画个大乌龟,偷偷捅她一下:你看!

林然忍不住笑起来。

……

每当这时候,林然的心里都是小鹿乱撞,但是脸上却是一片云淡风轻。

然而,优秀的兆松也多情。

初二的时候他就开始和班里最漂亮的女孩儿谈恋爱。

他们在小树林幽会的时候,林然的心事写满了厚厚的日记本。

那个学期她瘦了10斤,成绩从年级第十变成了年级第一。


他们考上了同一所高中,但是不在一个班级。

兆松很快就变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他还是身边围绕着一大群兄弟,他还是多才多艺。

不同的是,他有了更多展示自己的舞台和机会。

板报里有他的文章,征文比赛第一,也有林然的,只是第三。

广播台里,兆松是广播站长,每天给大家朗诵节目,林然连报名都没有勇气。

水房里洗饭盒的间隙,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谈论的总是兆松:

他期中模拟考砸了,没进入前十名;

他和班主任好的就像一对亲兄弟;

……

夕阳余晖的影子里,林然总是孤独地坐在教学楼外面的台阶上若有所思。

她对着的方向是兆松他们打完篮球后的必经之地。

高中三年,他们从没说过一句话。但是兆松的消息却无孔不入。

初中的女朋友早就分了手。高二的时候,兆松又谈了一个女友。

那个女孩个子不高,很瘦,除了学习什么都擅长。

据说,他们第一次去开房,两个人在黑黑的房间坐了一夜。

女孩儿回来和大家说:哎呀,简直冻死我啦,他都没给我一个拥抱。

大家听了哈哈大笑。

也据说,女孩的家里甚至做好了他们高中一毕业就结婚的准备。

他们好像不知道兆松是条留不住的大鱼。

高中三年,林然一心只想考大学,远离家乡这个贫瘠之地。

她觉得自己很笨,所以只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学习。

唯有如此,她才能变成更好的自己;

也似乎唯有如此,她才有资格去喜欢那个人。

甚至,为了避开在考场中碰见兆松和他女朋友的尴尬,林然报了自己并不擅长的英语专业考试。

这个只有自己心里知道为了什么的任性决定让本该一举成名的她高考失利。

她把这看成是自己对青春的献祭。

整个高中,她都在玩只有她一个主角的游戏。



林然复读的时候,兆松去了厦门的大学。

经过一番撕心裂肺之后,和高中的女友分了手。

第二年,林然考到了北京的211。

宿舍卧谈会,大家都谈自己的初恋,她从不开口。

几乎过了一年之久,她才辗转通过校友录和兆松取得了联系。

一个平常的中午,大家正在吃午饭,有人给林然带回一封信。

那是初中毕业之后,兆松和她的第一次正式交流。

从初中课堂上的凝望开始,到如今的飞雁传书,林然整整暗恋了兆松8年。

信的内容无非是大学生活怎样,又读了哪些书,自己想怎么进步......

那天中午,林然吃了一口饭就开始呕吐,后面的几天她都没法正常进食。

喜欢一个人竟可以产生如此的生理反应。

然而,当兆松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又变回了一个高冷的、难以接近的人。

她还是那个看到他就紧张,就不知所措的她。他之于她只是一个只可远观、不可企及的偶像。

这次见面后,他们又失去了联系。

林然毕业后留在了北京,她经常想起兆松。

想起中学时的点点滴滴,也想起那次会面的尴尬。

她依然孤独,却不敢也不知该如何发出邀请。

兆松毕业后留校任教然后又考上了研究生。

身边女友不断,但是他始终记得那个从初中开始就凝望他的人。

中学的时候,别的女孩子每天只知打打闹闹,她认真读书的样子很动人。

热闹的人群中,一个冷静孤独落寞的背影让人没来由地心疼。

操场上,他挥汗如雨的时候,总能感觉到背后有一双关切的眼神。

他怀着热切的心千里迢迢地到了她的城市,却被她的高冷和不可亲近吓了回去。

是的,他曾试图走的离她近一点,可是他无法迈过那道心墙高筑的藩篱。


林然结婚了。她害怕孤独。

早点结婚,就有一个人可以陪她一起看朝晖夕阳,赏人间美景。

他们一起做饭,一起爬山,一起抵手触足、相拥而眠。

然而,她经常会做一个梦:

考试考砸了,自己正在坠落,下面是不可见底的深渊。

兆松托住了她。然而一转身,兆松不见了,她永远失去了他。

她常常被这样的噩梦惊醒,空茫无助的心情让她想大哭一场。

兆松研究生毕业后,到北京参加公务员面试,他想到了林然,但是没有联系她。

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否足够优秀,优秀到能够打动她。

又过了几年,在另一座城市尘埃落定的兆松来北京执行任务。

他打了林然的电话。

林然从接到兆松电话的那一刻就开始紧张。

她觉得自己变的又胖又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当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在他任务结束之前去见他时,却发现自己怀孕了,需要卧床休息。

林然生育养娃,生活一片狼藉之时,兆松发现自己已经蹉跎成了大龄青年。

遂果断与多年异地的第N任女友分手,娶了一个适合结婚的人。

时间如流水般滑过,兆松和上学时一样游刃有余。

他一步一步地变成了一个成功男人该有的样子:

事业有成,爱妻护家。

可是,为什么,他还时时感到空虚?

他时常需要诉说一下自己这份辉煌的得来不易。

林然却在繁琐生活的磨砺之中,变成了一个庸常的妇人。

她更喜欢平静的生活。

一份平淡的工作,一个平凡的老公,一个聪明伶俐的宝贝......

从小,她就不喜被人瞩目。

她对金钱也很佛系,不多太多,够用就好。

闲来无事,多看书多侍弄花花草草。

自从有了儿子之后,她已经不做噩梦很多年。



兆松就像对着一个非常熟悉的多年老友那样,讲述着他过往十几年在这个世界上的收获。

像所有慈爱的父亲都会做的那样,他对林然讲述自己女儿的神态非常认真,并时时表现着惊喜。

“她真的是特别聪明的孩子”“每天不管多累,一看到她就觉得心都化了……”

林然右手托着下巴,一边仔细倾听一边端详着兆松。

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眼角的皱纹有点深,鬓角上隐隐有白发的光泽。

记忆里那个明眸皓齿,笑起来就像乌云中突然射出了一道光的少年,似乎和现在的这个男人没有什么联系。

现在的兆松是一个手握权柄的中年男人,权力给了他更多的自信。

他在谈他的工作给他带来的烦恼和开心:

逢年过节,那些有求于他或者为了未来有求于他能够打开方便之门的人,排队登上他在老家的父母的门。

为了平衡这些关系,他要花很多心思周旋。

“唉,真的挺累的!”他说。

林然在心里感慨:哦,这真的是一个成功人士呢!

小时候,她的父母最羡慕那些经常门前车水马龙的人家,那必定是因为家里有个能干的人。

林然老公也很佛系,认可简单质朴的生活。

工作多年,他们都还只是普通白领。真是平淡又乏味的人生。

没能为家族带来过任何荣耀,也没有因此觉得对不起谁。

兆松也谈了他的婚姻:

在和最后一任女友分手后,30岁的他着急成家给父母一个交代,就选了一个条件相当的人,闪婚然后迅速生娃。

虽然没有特别深厚的感情,但是为了女儿幸福,他一直在履行一个好丈夫应尽的责任。

林然看着他,脑子里却开了小差:

那个妻子如果知道她的丈夫这么说她,她会多么难过?

为什么男人要把这些难堪拿出来说?

看着对面那个中年男人,涛涛不绝地在讲述过往、讲述成功,林然分明觉得:

虽然认识了很多年,但本质上,他们其实只是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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