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一过,接连下了好几场雨,天气变凉了。
突然从盛夏的酷暑中解救出来,舒爽的天气倒没有让人感到精神百倍,而是象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困倦得很。但蜷缩在屋子里的时间长了,又感到百般无聊的厌倦,便又想出去走走。
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可去的地方不多。除了那一条街的小镇,就是二三里路外的荷塘。一处解决日常生活的需要,一处打发无聊的时光。
从五月来到这个地方,发现这荷塘,我的日常活动就基本形成一种固定的模式:每天早起去小镇买完莱,回转去二三里外的荷塘,在荷塘的凉亭里呆上一上午,孤亭为蔽庐,独享一池景。
荷塘绿叶娇花的美景最初铺开的面积不大,只占荷塘浅水区的一隅。但我很快发现一个秘密,那如伞的碧绿和含羞婀娜的花混搭交相映衬的美景,原来是一幅还没有完全展开的画,它跟着时间的前行,循序渐进地向荷塘展开。只是,让人遗憾的是,这画卷里的碧叶娇花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在循循渐进地枯萎和凋零。
好几天没去荷塘了,有些惦念前几日那刚露出水面的荷叶和那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担心那画卷的展开是否会受到这雨的阻滞。
穿了长袖长裤下楼,骑车先去镇上。一路上,一阵阵渗肌入骨的寒意提醒着我:秋,真的来了!想着自己这一年又走过了春天,穿过是盛夏,走进了秋天,却还是脑里空空,心里空空,两手空空,不免有些对自己失望。
其实这失望一直就没离开过。说白了,这一生,我对自己的期望一直大于自己的能力。不甘平庸,却又不敢放弃平庸。这是扯撕我的痛苦之源,找不到好的解药。
一条街的小镇在逢一逢六的赶集日是热闹沸腾的。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商贩一大早带着他们的商品蜂拥而至地集中到小镇上来,对着从四乡八村赶至而来的人群喊叫着,吆喝着,叫卖着他们的商品。除了人,他们什么都有卖。街上人潮涌动,这一波过去,那一波赶来,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平日里,小镇的街边上只有一家肉摊和一家品种少而不新鲜的菜摊。偶尔,也有本地的居民把自家吃不完的新鲜蔬菜摆在路边卖。但买的人少,他们多半都是闲着无事坐在街边互相拉着家常碰碰运气。就是那家百货超市,能解决人们日常所需的地方,平日去,也难得见到一两个顾客。
在这个不是赶集的日子里,小镇上的人居然出奇意料的多,三五一群地聚在街边,不知谈些什么。问卖肉的大哥,说今天是中元节,镇上各家的后孙子弟都从四面八方赶回来祭奠先人。
由此想到已去世多年的父亲,在他去后的这十几年里,我只在过年回家时会去看看他,他就长眠静卧在我回家的必经之路的一座小山岗,走在路上,抬头就能看到的。当年他自选这个地方,大概也是怕我们忘了他。但到底,他还是枉费了心思。我辜负了他另眼相看的偏爱。
给母亲打电话,想把对父亲的愧疚化作一份温情传递给母亲。母亲说她正在地里扯花生,等她得空了再打。
母亲在她那个年代也是一位要求进步的青年。听她说,她入过团,进过学习班,参加过各种有意义的活动,还差点参了军援了疆。但最后她还是做了我的母亲,成了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如今快八十岁了,还躬耕在田地里。她这样做,并不单单是为了减少我们做子女的负担。而是,她骨子里有种不被岁月所压垮的坚持。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天到底还是要表达一下它对已故人的哀思,下起雨来。
我躲在路口的一座凉亭里避雨。姐打来电话,开口没有问候就直奔话题。她说这一眼望穿的生活过得真没意思。我说是的。她说好想做点什么,发挥一下余热,创造一点价值,让生活过得充实点。我说是的。她说好怀念从前那种忙得顾不上家的生活,那时虽然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腔热情和希望,但人却活得特带劲。我说是的。她说现在的生活就如一潭死水,激不起一点浪花。我说是的。
我简单机械的回应惹得她有些不高兴。她问我是不是很忙没有空。我说是的。她便把电话挂了。
在这之前,她已经多次打电话来说小辈们如何忙碌得顾不上孩子,顾不上家,她对现在这样的生活现状如何如何的失望。
她曾经也是一个说话做事有点影响力的人。现在沦为只为孩子们服务,她有些不甘。
我很理解她的心情,并且已经多次宽慰过她。我说你已经走过了你的黄金时代,现在是孩子们的黄金时代,你帮他们带孩子做家务,就是在发挥你的余热,人在不同的年龄阶段就做不同的事,只要是被需要,就是在实现自己的价值。
但是今天,我没有这份宽慰她的心情。
站在秋雨笼罩着的凉亭里,望着远处雾起迷茫一片的远山,再一次发问自已:如何冲破这一事无成的困局,找到我的出路?
三姐的女儿给我发来短信,说她辞去她那收入还算可观又稳定的工作,跟人学做自媒体去了。她上回跟我聊过此事,说那是她一直想做的事情,是她的梦想。她说人总要为自己的梦想搏一回。
然后是儿子,他在简信里说,他们店的生意已经做到了顶峰,再做下去就是走下坡路,他们打算趁现在还有生意,出手转个好价钱,然后再去做别的。
我不确定自己真的能理解他们的想法,不懂他们所涉及的领域,不能给他们建设性的意见,就只有祝福他们在自己认定的路上,越走越远。
雨停了,一道彩虹跨在天际边的两座远山之间,象一座七彩的桥,非常漂亮。
在骑车去荷塘的路上,侄女打来电话说,她怀孕了。语气跟她告诉我她要结婚时一样激动。因为父母婚姻的不幸,她曾经是一位恐婚主义者,发誓不要孩子。我能想象母亲听到这个消息时手舞足蹈的样子。我似乎也听到父亲在天之灵发出的一声欣慰的叹息。
雨后的荷塘水涨高了许多。荷塘里的画卷依然在循序渐进地展开。我所惦记的那刚露出水面的荷叶和那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已婷婷玉立地立在画卷中央。又有一批荷叶和花骨朵刚露出水面……
我立在荷塘边,看着这一塘荷景,心里突然有所感悟。
抛开那些光环,生命最朴质的意义是骨子里不屈精神的延伸,是这种精神播种和传承。我们每个人一直都在做着这件事!
远处传来了鞭炮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那是后人告诉先人,他们一直没有被忘记,我们一直在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