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要是看见奶奶的大狼狗虎子蹲在桥口,我便也跑过去坐在桥墩上。过不了多久,一个熟悉而又优雅身影会越来越近,越来越大,那就是我的姑妈。
姑妈回来了,就意味着好吃的回来了。
欢天喜地的把姑妈迎回家,就等着分好吃的了。第一次吃的火腿肠,第一次喝的芒果汁,第一次拥有的小白兔铅笔刀,都是姑妈带回来的。姑妈经常会从那个黑皮包里掏出来各种糖果,巧克力,蛋糕,饼干,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我跟着奶奶享了不少口福。
尤其难得的是,姑妈经常带香蕉回来。在八九十年代的北方农村,香蕉是多么稀罕的东西。村里的小朋友们很少有机会吃到,除非家里有城里的亲戚来了。姑妈就是我们城里的亲戚,每当姑妈掰开香蕉递给我的时候,那浓郁的香味让垂涎三尺,我迫不及待的吃完,在心里暗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过上每天都吃香蕉的生活。孩童时代,除了吹牛,这大概是唯一一个靠谱的理想。
姑妈用这些好吃的,激起了我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心。
小时候被妈妈揍,嘴里总要嚎叫着“我要我姑妈哩,我要我六妈哩,我要我三妈哩…”,好像疼痛能减几分。潜意识里大概觉得万一亲妈靠不住了,这些妈妈们还是靠得住的。
姑妈们给了童年的我除了家庭之外的安全感。
村子里重男轻女,我家却不同。我家祖祖辈辈缺女孩子。奶奶五个孩子,姑妈是唯一的女儿。到了我这一代,父辈弟兄四个只有两个女儿。大姐早早出嫁,就剩下我在家里无忧无虑的成长着。
姑妈总是跟我提起我出生的情景。她去跟爷爷汇报,说慧慧可能要生了。爷爷躺在炕上把被子一蒙,说:咱就没有那个命。
过了一会,我出生了,姑妈又去跟爷爷汇报:“慧慧生了,是个女子。”
爷爷掀开被子,从炕上一跃而起,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搓着手说:“咱还有这个命,咱还有这个命!”
姑妈用这个故事告诉我,我很重要。
上中学的时候,家里种油桃。有一天,收油桃的商客来了,给了几十个箱子,要求当天交桃子。那天家里正好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我坐在地头发愁,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村子家家有桃树,大家都忙着,能找谁帮忙。正当我们娘俩眉头紧锁的时候,我看见远处马路上有两个人走过来了。我激动的跳了起来,顿时喜笑颜开,这下好了,姑妈和姑父回来了。他们都没回家,直接到了地里摘桃子,当天我们顺利交了货。
那几年,姑妈姑夫提前退休了,精力还旺盛。家里一忙,他们就回来干活。两个给自己家没使过这么大力气的人,不怕苦不怕累的把汗水都留在了我家地里。
姑妈和姑父是及时雨,他们让我心存希望,相信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奶奶七十大寿的时候,我才六岁。姑父扛着摄像机,为我们整个家族录制了一段视频。在那个珍贵的视频里,我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穿的干干净净,梳着整齐的辫子,头戴一朵大红花,在台上给大家唱歌。看罢,感触良久,得出一个结论:我没缺过爱。虽然从小在村子里长大,逢年过节也会去城里,三妈给我织毛衣,六妈给我梳头发,姑妈带我去公园,姑父给我照相。流行的发型,大人也喜欢在我头上比划下,流行的头绳发卡,我也早早就拥有了。所谓的“团宠”,也不过如此吧。还有我的伯伯哥哥姐姐们,曾经那么照顾我,如今也依然关心。
生在一个好家庭,父母皆好,再有像姑妈这样的亲人们,虽然不大富大贵,但我快乐幸福的长大了,我的童年没有伤痕。而且从大人的身上,我学会了如何去爱别人,也因此拥有了幸福的家庭。我也爱我的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
长辈们身体力行的告诉我:爱是一种传承。
如今,家庭越来越小型化,人们很重视自己的小家庭,家族这个概念已经渐去渐远。我很庆幸,自己曾经在一个大家族里长大,那里有爱我的长辈和兄弟姐妹。他们让我相信世界是美好的,他们给了我美好的回忆。正是这些埋在心底的爱与温暖,陪伴我走过一年四季,抵御风霜雷击。
后来,我终于如愿过上了每天吃香蕉的生活。再后来生活给了我很多意想不到的磨难,但我知道,我很重要,要心存希望,努力面对,不辜负所有人的爱。
有你们,我依然很幸运。
古语曰:人到七十古来稀。今天是姑妈七十大寿,我由衷的希望每一个亲人都能过七十大寿,八十大寿,九十大寿,一百大寿。
即使白发苍苍,有你们在,我们还有一声爸妈姑伯可以叫。
即使弯腰驼背,有你们在,我们依然还是孩子。
何止于米,相期以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