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竞的回忆(转载)

数竞的回忆

一 与数竞结缘

当伤心列车一站一站开往无爱边境

任寂寞一次一次来到过去点点滴滴

没想过一个眼神会是忧伤过后的消息

遇见你,阳光盛开的夏季

——周传雄《蓝色土耳其》

首先说一句,我不是大神。

以下的部分都是我的真实经历,希望你能认真读下去。至少对于我而言,这段故事异常珍贵。

我来自辽宁的一个很小的地级市,中考时以全市第二的成绩升入了全省最好的高中,从此我告别了家乡,第一次独自去省城——也就是沈阳——开始了我的高中学业。

在外人看来,全市第二似乎是一个很理想的成绩,然而只有真正考到这个成绩的人才知道,人外有人是永远的真理。实际上,总有一些人可以做到上课睡觉,下课打牌,球场上生龙活虎,然后考试次次第一。这就是理科带给我的最深的感悟,然而我显然不是这样的高手。

所以我决定学文。因为当时的我只是一个笃信高考的单纯的人,我希望我的努力会得到回报。我只想努力三年,然后去个不错的大学,再随便学些什么东西就走人。实际上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想的吗?这并没有错。我便静静地学习,静静地生活,静静地等待高一上学期结束后分文理科。

于是我浑浑噩噩地度过了高一的上学期,在期末考试时我的文科总成绩是全校第三,而前两名都选择了学理,我便以第一的成绩去了文科班。文科第一的那位仁兄是真正的高手,他的理科成绩一直是全校前二十,我们在住校的时候是隔壁,而我们跨越墙壁的友谊也一直持续到了今天。而文科第二那位我至今不知道是谁,不妨作为一个悬案,等我知道之后一定会告诉你。

期末考试结束后学校的竞赛班就又要招新了,但是由于国家对竞赛的打压持续升温,大家都有点犹豫,包括竞赛教练。

我其实也是糊里糊涂,甚至我们要考的竞赛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出于跟风心理报了名,参加数学竞赛班的选拔考试。其实那次考试根本没出高考大纲,但对于高一的学生们还是有难度的。我倒觉得还好,交卷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但是,从我迈进考场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已迎来了一个巨大的转折。

期末考试结束后,大家在班级里看电影,打扑克,侃大山,整理书本,看成绩单。这时,一个陌生的胖胖的老师叫住了我,说“你是XXX吧?你上次竞赛班考试考得不错,全校第六,这个假期留下来学数学竞赛吧。”

二 数竞起步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

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孙燕姿《遇见》

其实假期的数竞班讲的无非是高考的内容,也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十来天就结束了。当时的数竞班只能用人山人海来形容,大家挤在一个巨大的阶梯教室里。而主讲人正是那个胖胖的男老师,很年轻很温柔很可爱,我们背地里叫他球哥,因为他的身材真的是一个纯正的球体。他是数学教研室的顶梁柱,据说当年高考差一分上清华,最后去了北师大。

也是在那个假期,我去学校附近的一个专门针对我们的一个小书店,买了全套的五本《奥赛经典》。那个假期我听从球哥的建议看组合分册,很快就被第一题卡住了,我现在还记得那是俄罗斯数学竞赛的一道所谓的莫斯科公交线问题。万般无奈之下转战代数分册,看懂的也不多,更别提做题了,几章过后假期就结束了。

新学期开始后我的重心自然又转移到了高考上,平时拼命学课堂上那点东西,竞赛班也照顾我们的日常学习,只在周六上课。虽然竞赛班课程量很小,但是一个假期后留下来学数竞的也就三十多人了。

这时有一件事给我的印象很深。我班的语文老师以前教过理科班,她看到我刷奥赛经典的时候,立刻明白这是竞赛。为了这事她没少找我谈话,举了无数个学竞赛到最后考砸的例子,希望我不要像他们一样。她想让我像别的文科生一样,全心全意投入高考,毕竟,我学文的初衷就是这个。而我不知道哪里冒出了勇气,客套地拒绝了她,继续我这条别的文科生尚未走过的路。

这时还是球哥给我们上课,讲几何。初学几何的人都知道,几何在起步时是非常困难的。这时可以说我们没有人能在课堂上追上球哥的思路,课后练习题更是折磨。经常留出整个周末研究课堂上的例题和课后习题,而依旧是什么都不懂。球哥说:“几何是数竞里最简单的题。”我们每个人都被这句话吓坏了。省队?痴心妄想。省一?再见吧。我于是继续学高考,作业写完后就翻翻《奥赛经典几何分册》,在期末考试中不出意料地拿了全校第一。

暑假又来了,这时球哥却不再讲课了。他为我们引荐了一个新的教练:这个新教练是浙江人,高二时拿了省一(是货真价实的那个省一,浙江省一!),然后他的老师告诉他他一定会保送,他就在高三玩了一年,也没有保送的消息,在高三时拿个省二,抱憾而归,去了一个不怎么样的大学,后来奋发图强,自学考上北大数院的研究生。我的学校去北大招教练,给他一张由六届imo压轴题组成的试卷,许诺在150分钟内答出两道就聘用他。结果他在招聘人员的眼皮下做出了四道半。

因为这个老师很年轻,还有一副标准南方人的清瘦身材,而且毕业于北大数院,我们私下里就喊他小北大。

小北大的到来极大加重了我们压力。这时几何的难度也由四点共圆的初级水平上升到了根轴和四大定理的水平。他的浙江口音很难听清,再加上他光速的思路,让我们濒临崩溃。我们每次见到他都是感到深深的自卑,但更多的是敬意。

三 一线光明

我往前飞,飞过一片时间海

我们也常在爱情里受伤害

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

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终有一天,我的谜底会揭开

——孙燕姿《遇见》

高二开学了,一个月之后就是运动会,运动会过后就是十一。运动会前球哥把数竞班仅剩的二三十人召集起来,询问我们要不要参加即将到来的联赛。他说,能拿到省二就行了,省三也凑合,省三都拿不到就别学竞赛了。

包括我一共六个人报了名,其中还有一个学物理竞赛的(就称呼他为M吧)。我半开玩笑地说,我能拿到省二就不学了。球哥笑眯眯地,说拿着省二就知足了?我说:“就我们这水平能拿省二吗?”

“有可能啊。”球哥回答。

于是我们六个人放弃了十一,跟着小北大和高三的竞赛党们一起做模拟题。这五个人里面,有我和M的一个好朋友Z,还有一个特别搞笑贪玩的X,还有足球很厉害的L,还有长跑很厉害的G。

我们上午做模拟卷,下午讲题。第一天我们的一试居然达到了90多分,虽然高三几个特别厉害的大神都是100以上,但是还有几个高三的没考过我们。要知道,我们六个人还没学过解析几何。模拟二试时我居然做出两道,其中一道不等式的做法还非常巧地胜过了高三几个大神。我还开玩笑说这如果是真的联赛多好啊,我就省一了。

可是第一天过后我们就被高三大神碾压得体无完肤。接下来几天一试总是80分左右,二试经常挂零。但是高三的大神们一试总是100分以上,二试总能做出两三道。我还记得高三的十一个人里唯一的女生非常厉害,还有一个特别友善的大神在楼下跟另外几个人玩……捉迷藏……

我们六个仍然在坚持,虽然这样的努力仿佛只是“重在参与”。有一次小北大与L在一道题上产生争执,小北大在听完L的思路后,说:“你是整个班里基础最差的。”

但是我还是没敢放弃高考。十一的几天里,我白天跟着做题,听课,晚上则要熬夜做课内作业,就连别人午睡时我还在捧着语文书背《逍遥游》。但是这个十一我过得很快乐,每天都觉得有所收获,虽然我忙得死去活来,经常靠方便面维持体力。

十一结束后我们六个就回去继续课内学业了。一周后参加联赛,那天我因为没带身份证差点迟到,当我走进考场时一试开考的铃声骤然响起。这时我忽然发现我和M在一个考场,真有他乡遇故知的感受。

考试过程倒是很轻松,因为本来就没报多大希望。二试做了几何,还做出了数论的第一问,组合有一点思路,但是我没做出来,就一点没写(后来我才知道我想到的那个结论写上去就有十分)。

考完后我们六个就回去学习高考了。很快,小北大告诉我们,我们六个人都是省二,而且都是差二十分左右省一。而这时,我们的几何才刚刚讲完,其他领域比如数论,组合什么的根本没学过。

而高三的大神们有8个人省一,其中捉迷藏的那个大神和他的好朋友一起进了省队,最后拿了银牌,保送到清华数学系。还有唯一那个女生拿了省一,清华觉得女生拿省一说明她很有潜力,也保送到了清华数学系。而他们,是最后一届可以保送的省一。

四 梦想飞翔

你发如雪,纷飞了眼泪

我等待苍老了谁

红尘醉,微醺的岁月

我用无悔,刻永世爱你的碑

——周杰伦《发如雪》

高二的一年是我整个高中生涯最苦的一年。课内知识学到了最难的部分,我经常熬夜背政治,刷历史,看地理;同时,我开始主动增加学竞赛的时间,作大死地从爱捉迷藏的银牌大神那里买书,又自己买了一堆竞赛书。其中浙大二试是最先刷的,自学数论的一些基本知识,看完数论看组合,这两项看完之后我又用叶军的《奥赛经典-数学奥林匹克教程》接着重刷数论和组合,然后又刷了这本书的几何和不等式,又从这本书上挑了一点代数的内容。从此,数竞的基本知识不再困扰我了。

于是乎,住校党经常在断电熄灯后看到一个人捧一本竞赛书坐在窗台上,借用水房的灯光看书(水房的灯是永远通电的)。在沈阳闷热的夏天,水房的大垃圾桶里面总会散发出方便面和果皮和不知道什么东西腐烂的气味,我只能把窗户打开通风,有一次我坐在窗台上,下意识打开窗户,差点从四楼掉下去;在冬天,总有狂风呼啸的声音在耳畔,暖气很差,水房冷得惊人,窗户里面结一层冰。我几乎每天晚上都看到两点钟,然后拖着脚步靠惯性回寝室睡觉。

这时竞赛班也开始加课,不过我们依然长进不大,整天忙着课内的学业。小北大对我们的现状很不满意,但是他没说什么,只是嘱咐我们勤做题,但我们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这时也发生了许多有趣的故事。印象最深的就是我们竞赛班都在图书馆的教室里面上课,图书馆很小,每层只有一个教室和一个厕所。二楼是物理竞赛,三楼是我们数学竞赛,四楼是化学竞赛。有一天数竞下课,发现门外有一盒DQ的大蛋糕,蛋糕盒上面写着化学竞赛班赠。恰好那天数竞班里有两个人过生日,他俩决定划拳来抢蛋糕。然而当胜者打开蛋糕盒时,发现盒子里面只有沾满奶油的纸盘子和刀叉……随后我们吃晚饭时遇到了一个化竞党,说你怎么不吃晚饭啊?他说,我们吃蛋糕吃饱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天化竞教练结婚了,学生们就买了个蛋糕庆祝,吃完后就把盒子放在我们的门口了。于是,我们又悄悄地把那个盒子放在了物理竞赛教室的门口。

还有一个人不得不提:他是初三的W。小北大发现W的数学天赋很高,就联系校领导破格录取他进入我们的竞赛班学习。小北大没看错人,W虽然初三,但是在高二学生里分分钟爆全场。他没有了升学压力,整天学习竞赛,很快就在我们高二结束时刷光了《中等数学》,基本上达到了决赛的水准。

对于这个神一般的存在,我们不约而同地喊他:大神。

很快,生物竞赛考完了,全员省二或省三。但是有一个故事值得我们记忆:有个女生在赶往考场的火车上喊出了:“我要拿省一!”最后成为了我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笑柄。不过,从此“我要拿省一”成为了竞赛党们关于梦想的一个符号。

五 东山再起

爱所维系的生命线

在风浪中摇曳

我依然坚守这一切

老人他默默牵着线

和我一起哽咽

也许明天

也许很远很远

——海鸣威《老人与海》

高二终于结束了,我在高二上学期期末考试中还是全校第一,下学期期末就已经滑落到第五了。不过我已经不在乎,因为按照安排,我们在期末考试结束后就要完全投入到竞赛的集训中。而且清华招生组向我承诺,我如果能进省队,就报送我;若拿省一,就降分。

小北大带我们去上海参加培训,在上海我们真正见到了数竞的名师:边红平,瞿振华,余红兵,萧振纲等等。上海七月末的天气闷热异常,只有在宾馆里才有清凉处。我们早晨排长队占座,白天听着奇妙的湖南话,晚上昏昏沉沉地复习,还要忍受价美物廉的盒饭。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天。在最后一天晚上,我们下课后到上海外滩疯狂地玩了一次,在闷热且人来人往的夜色中遥望东方明珠和黄浦江。

也是在上海,我们才知道小北大和边红平是老朋友。

上海培训结束后我们便前往西安参加所谓的北方数学奥林匹克。这也是我们和接近联赛难度的考试的第一次交锋。这个活动首先是讲座,难度与上海根本不在一个重量级上。每天晚上闲下来的时候,我就灌一杯热水,一边导几何一边慢慢地喝。

接下来就是考试。考了两天,除了个别题特简单之外所有题都接近于联赛。考完第二天就出结果:我们许多人都拿了一等奖,安抚了我们破碎许久的自信心。值得一提的是,这次W拿到了这次竞赛的第二名。

从西安回来之后,我们就开始了正式的训练。所谓训练,不过是每天一套模拟题,上午考试,下午讲题。此时数竞班已不到20人了。最初的几次考试难度非常高,很多人一试只能拿0分!绝望如同瘟疫一般在我们之中蔓延。但是慢慢地,模拟题的难度降了下来,我们开始初步尝到了攻克二试的快感。有一次,L一试拿了0分,结果二试拿到了180分;X的数学天赋也无情地暴露出来,每次都稳定在前三;有若干次,W拿到了300分!

物理竞赛考完了,学校有三个省队,七个省一,其中M的笔试拿到了全省第一!随后这三个人与清华签订了一本线协议。这个协议对于他们而言,相当于保送。后来他们三个都拿到了铜牌。从此,这三个人被我们称作队爷。数竞班里更加躁动。

这时,小北大说:“你们考得肯定比物理竞赛好。”我们表面上嘻嘻哈哈,但是所有人的心中都留了一个问号。我们的水平,难道比物竞高?我们宁愿当成玩笑。

转眼又到了十一,我与去年一样,上午考试,下午讲题。只不过,这次我高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也能像去年那些大神们一样,每次都能轻松做出几道二试。我现在依然怀念那一段时光:早上打着哈欠跑到肯德基买早餐,上午做一套模拟题,中午和最好的朋友Z一起出去吃饭,下午在温暖而明亮的阳光中看小北大的笔在黑板上刷刷地奔跑。

在这时,我又翻到了莫斯科公交线问题,也就是第一道挫败我的题。只不过,这次我想了五分钟之后就会做了。

就这样,联赛来了。

其实联赛本身没有什么特殊的,毕竟我们连续做了50多套模拟题了。可是,在踏进考场的一刻时,我们已经完全变了,从当初一心拿奖保送的浮躁少年,变成了对数学抱有单纯热爱的研究者;我们不再憧憬各高校的优惠政策,我们学会了享受追梦过程本身。数竞的意义,更多地在于热爱,梦想,挑战和超越。这是高考所给予不了的。除此之外,我们接触到了学校外更加广阔的世界,认识到在竞赛这个领域里有数不胜数的大神,或者说刷新了对人类智商极限高度的想象。我们都在这条路上流着血汗走过,不论结果如何,有这样的经历已经值得我的奋斗了。既然我们已经在茫茫大潮中熬到了最后,成为最后的20人,我们,在这个角度,也可以称作大神。

六 曲终人散

海的爱太深,时间太浅

爱你的心,怎能搁浅

老人的线紧牵,爱的信念

岁月的帆,渐行渐远

——海鸣威《老人与海》

考试的结果,果然印证了小北大的预言。算上我十四个省一,两个省队,一个是“基础最差”的L,一个是仍旧不着调的X。再后来,L和X拿了银牌,L去了上交,X去了清华。而清华也实践了对我的承诺,降了30分,于是我也来到了这里。而刚刚高一的W,发挥失常拿了省一。不过他今年卷土重来冲进了省队,刚刚给我发了一条短信,他已经与北大数院签了一本线协议。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虽然我目前的专业在清华里对数学的要求最低,然而前几天我在网上偶遇了吉米多维奇著名的数学分析习题集,毫不犹豫地买下来了,现在如果有空就会做着玩玩。我的专业的同学们都很不理解,何必这样跟自己过不去?我给他们的解释是个人的爱好,实际上,每次翻开一本数学难题集,我都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又回到了一年前激情燃烧的岁月,这大概也得益于数学竞赛生涯的恩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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