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风往北云向南
1
西红柿炒鸡蛋
我是贾宿离,参加婚宴的那个贾宿离。
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盛宴这两个字,就会想起在幼儿园吃的西红柿炒鸡蛋。老师把西红柿炒鸡蛋夹到碗里说:“对身体好!”我夹起来,放进嘴里,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刺激着舌苔,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那种恶心,恶心到不敢咀嚼。我生咽了一口,发现好多了,只有嗓子眼感到火辣辣的,比酸溜溜的感觉好一万倍。
从那以后,也不知道生咽了多少碗西红柿炒鸡蛋。我确信自己对这道菜生了厌恶,而且是厌恶到骨子里那种。厌恶一直在我骨子里流啊流,不过,比咀嚼酸溜溜的味道好多了。
2
门后有八个四
我在后座用手机码字,被颠得七荤八素,妈的减震器还是一如既往的硬。干脆不写了,放下手机看风景。
湾里街道的路牌一闪而过,按下了记忆中的某个开关。
两年前,我来过这里。酒店WIFI密码是几个字母加八个四,是为我准备的专属密码,就贴在门后面——专属动漫主题房间的门后面。那是一楼左转尽头的一间房,住一晚超便宜,只要九十块人民币。
酒店坐落在长长的湾里街道上。晚上五点,考研第一天结束,坐了一个多小时公车来到这条街。路上,考研学子,三五成群,叽叽喳喳,畅谈考题。
年轻真好,有伴真好。
你不也年轻吗?
我不是学生了。
你孤独了一路。
我承认。
还会继续吗?
我不知道。
借着手机导航,走进了这家酒店。老板和老板娘操着一口家乡话,搭上几句话,算是半个同乡,生了些亲切。拿上门卡,找到房间。开门的刹那,惊呆了还不至于。旖旎的氛围,早在预料之中,墙上不知道是哪个动漫里的女孩,不是我喜欢的动漫就是了。房间很小,被子略脏,考试期间能订到这么便宜的房间已经很不错了,挑三拣四,那别考了。
淡然如我,关上门时,还是吃了一惊。WIFI密码是几个字母加八个四,就贴在门后。难道这是天意?我不信这个邪。“老板,能给我换个房间吗?”“不好意思,都是考研的,有人一个月前就入住了,没有空房。”
没什么,几个数字而已。肚子饿了,一看时间,晚上八点。踏上湾里街道,有几家店,没有进去的欲望。前面有家炸鸡店,就它了。走近了,是一个很小的窗口,老板娘一个人,正忙着把鸡腿放进油锅里。直觉告诉我她是老板娘,结了婚的女人神态是不一样的,有人管这叫母性的光辉。温柔亲切,随和熨帖,就是那种感觉,似乎也不是每个已婚妇女都有。
她一开口,反倒一口湖南腔,声音却很柔软:“十块钱鸡柳,好的咯。”询问一番,多想罢了,不是湖南人,聊上几句,心情欢快了些。道别老板娘,又买了一罐红牛、一条士力架、一袋三角形的果酱面包,还有点别的什么,就匆匆地回了房间。
晚上吃太多鸡柳,真是要了老命。第二天,靠士力架解决早上的饥饿,靠红牛拯救了糟糕的睡眠,捱过一整天,就像第一天一样。午饭的时候,对面的一大桌坐满了一起来考试的学生,我主动结识了一个落单的朋友,上考场前,我们互相打气。
“湾里街道”四个字就像记忆里的开关,它触动了门后的八个四,触动了我脑海里沉睡了两年的记忆。
但我知道还没完。
3
盛宴进行时
当小区门岗的杆子抬起来的时候,我意识到已经到姥姥家了。
盛宴即将开始,在此之前是无休止的“某某某过年好”。问候结束,捱到午餐。
赶赴盛宴的路上,寒风彻骨,衣衫单薄,道是无妨,命硬得很。
推门上楼,抵达“前线”。先得接受“罗马柱”的洗礼。我喜欢简洁自然,总是不习惯眼花缭乱,不喜欢富丽堂皇,“罗马柱”是个代表。
见鬼!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刺激着舌苔——西红柿炒鸡蛋!
点菜,落座,斟酒,给自己斟满一杯海之蓝。哦,是某人“忘了”给我斟酒,巧得很,只“忘了”给我斟。某人是老大,坐我右边,我算老三,左边是老四。老二呢?“老二被人领走了”,老大调侃老二去老丈人家过年的原话。
舅舅——二老唯一的儿子——率先举杯,只听到“四世同堂”几个字,别的记不得了。以含糊其辞化解尴尬,那是领导词穷时的专用。那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中气十足,不见分毫尴尬。这一杯算是打响了祝酒词的第一炮,有人催促我这辈人跟上第二炮,最好能放个连珠炮。
老大豪爽放言,“我代表这些小辈表个态,明年我们仨凑上一桌。”他看看我和老四,桌底下的腿碰了我几下。好好好,明年我给大家生四个,一对龙凤胎加一对双胞胎,一桌恐怕坐不下。这话到了嘴边变成了微笑和一声好。西红柿炒鸡蛋!老大都有闺女了。
且不提上一辈的代沟有多大,他们早知道自己没了权威,左右不了我的决定,也没有共同语言,自然不屑多言语——只是这两年。姥姥老爷依然慈祥,下几辈的事也不愿横加干预,只是私下里默默操心。
老大老二而立出头,年长我四五岁,我长老四一岁,长五妹五岁。那代沟不比科罗拉多大峡谷也差不多了。
也许这是我和中国传统大家庭的代沟,和热闹的代沟。他们也许很开心,但我不开心,一点都不,多少年来一直如此。被夸“别人家的孩子”不开心,不合群受孤立不开心,玩游戏被吐槽不开心,受人品头论足不开心,喝酒头疼不开心,作为“困难户”受到照顾不开心,成为“叛乱军代表”遭到集体遗弃更不开心。
不开心的时候,逃到走廊里,点上一支烟,看着烟气氤氲,心里好受多了。
唯一开心的是和小弟弟聊天。有些长辈从不关心小孩子口中的含羞草,更不在意什么猪笼草和食人鱼。他们只关心“你问我过年好了吗”。听了一万遍都不腻的。“我没看见你。”“现在不看见了吗?”大人脸上挂着复杂的笑,或带着点责备,弟弟呵呵一笑,露出一排小小的上牙,门牙中间有条宽宽的缝儿。
“你门牙中间怎么有条缝儿?”
“这个是……这个是天生的。”
看着微博上“逼婚盛典”几个字,我回到座位上,舅舅问了一句:“宿离也抽烟啊?”简答:“偶尔。”
老大宽胖的身体挡住了我的视线,看不到舅舅,也看不到右边的长辈。“我也偶尔,偶尔抽一次,一次一盒烟。”
老四:“不抽烟,抽烟费钱,没钱抽。”
老大:“抽烟还费衣服,都烫坏好几件了……”
那边,老四和妹妹讲起自己从小到大如何完美避过了吸烟大潮。我妈和一位姨妈聊起了我。
“他大概是没东西写就去抽烟。”
“天天坐在那儿,哪有东西写?”
尊敬的长辈前一天还问我:“你有东西写吗?”
抱歉,我的想象力您想象不到。恐怕您也不知道,有些人不到三十年的阅历,抵得上另一些人庸庸碌碌半辈子。而且“坐那儿”是我的选择,难不成非得把我的计划跟您一五一十汇报一下,非得把我的朋友圈向您开放?
不与庸人谈理想,理想只会让庸人感到害怕。他们总是叽叽喳喳:你这么想不对,你要面对现实。你看看人家的孩子,月薪几万,五险一金,车房齐全,吃得开社会,但从不吃亏;老婆孩子热炕头,人脉地位全都有,闲来耍个小牌九,开心活到九十九。你就是个写不出东西来的业余爱好者,说业余爱好者都是好听的,“废物”都没好意思说出口,没车没房没媳妇,没才没品没教养,连句淡漠话都没有。
淡漠话一句就够了,观念不同,兴趣迥异,何必硬融。
这顿饭从童年吃到成年,没有一顿不堵得慌,小时候自己躲起来哭,现在老子要彻底独立,以后这种无聊的聚会能省则省吧。
西红柿炒鸡蛋!
4
爱和控制总是形影相伴
盛宴在无声的微笑中缓缓落下帷幕,白酒兑啤酒的后劲让我沉沉睡去。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坐上了回家的车。
母亲依旧念念有词,念的是“紧箍咒”,脑壳里有只手正在拉扯着那根连接太阳穴的神经。好在“紧箍咒”作用不大,此时的心绪平复了许多。
蓦然想起《阴风阵阵》里的一句话——爱和控制总是形影相伴。Love and manipulation ,they share houses very often.
亲人是在给予爱的,我能看到,也能感受到,但爱和控制总是形影相伴。看起来是一场盛宴,吃起来却需要生咽,就像小时候吃的西红柿炒鸡蛋,对那种酸溜溜的味道厌恶到极点。尽管现在的我已经可以咀嚼西红柿炒鸡蛋,但西红柿炒鸡蛋变成了以爱为名的盛宴,那味道仍然让人生厌,难道一代又一代非要生咽下这些传统陋俗,非要咽下貌合神离的团圆?
作为90后,我们都不想被中国式父母控制,也不愿变成中国式父母,更不想在中国传统大家庭环境的熏陶下,变成只会讨好、个性湮灭、思维僵化的巨婴。
那么怎么办?把自己完全独立出去,从精神到物质完全独立,靠自己的奋斗去创造一切,去践行自己的理想,去感受更广阔的世界。当你实现自己理想的时候,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回他们一句:“你们都错了。”
5
与长辈和解
晚些时候,和母亲聊了一会儿,情绪完全平复。两代人的观念差异很大,似乎永远都无法弭平,比科罗拉多大峡谷还大一点。
我劝她学会花钱,学会享受生活,钱不在多,而在怎么花才能获得幸福。她会说钱是为我攒着。我说不用,别给我攒一分钱。我有手有脚有脑子,我宁可他们常去旅旅游,看看风景。但他们有太多思维局限,我却无能为力。
我拿着母亲在整理的“银元宝”给她打比方,衣食的费用都可以缩减,简洁舒适就可以了,审美搭配不是金钱可以堆出来的。相反,阅读、旅行和开阔眼界的花费应该更多,这样的花费获得的不仅仅是金钱的回报,它的真正意义在于让人获得精神上的富足,让人穿上一件简单舒适的衣服也可以笑得灿烂。
母亲似乎理解了我,我似乎也理解了母亲。
是我太敏感了,也许该看心理医生了。
你没病,是这个世界病了,你看到太多被逼得无言以对的同龄人了。
说好的包容他们。
你也是人——独立个性的人,你和他们近乎是两条平行线。
那我怎么办?
用你自己的方式,或许写一剂药方,给这个世界。
有点妄想。
在做的事都不算妄想。
为什么你不和他们讲道理?
我从不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盛宴还那么让你生厌吗?
如果他们可以包容一点,
如果他们有更多的智慧,
如果他们少一些思维局限,
如果他们懂得什么是平等,
如果我不那么敏感,
是不是会好一点?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你需要远离一些人,坚持做自己就是了。
-end-
作者:风往北云向南
简介:做过电企、家装、新媒体,考过翻译硕士,文理都通那么一点点。对大千世界充满好奇,视写作阅读为此生信仰。算是书迷、影迷、乐迷、金迷、杰迷、球迷,似乎这也是个迷。
寄语: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到哪里,只知道那是更广阔的天地。我只是迷恋这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