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七巧是张爱玲小说《金锁记》的主人公,霓喜是《连环套》的主人公,她们的不同是显而易见的,一个在上海,一个在香港,一个在旧式大家庭中发了疯,一个在不同的男人间四处逢迎。但她们有很多相同的地方。
七巧从麻油店嫁到姜家,她的身后,没有显赫的娘家,没有如狼似虎的兄弟,她就像一棵被拔离土坑的草,独身入虎穴的狼,处处提防被别人欺负,偏偏总是被人欺负,她对欺负越敏感,欺负就来得越多,她嘴边常挂的一句话是,“不欺负我们欺负谁”,这是对自己命运的抱怨,也是对前途的担忧。
一.对命运的不确定性使她们做出了唯一的选择
《连环套》里的霓喜和七巧一样有一句挂在嘴边的话:“我是他120元买的”,明明是最深的伤痛,却不断地被提起,因为她们都是姻缘际遇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和她们生长的世界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从乡下到城里,从街巷到深宅,她们走过了百十里路,却来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阶层,被原社会阶层深深压榨过的她们,带着原阶层深深的烙印,对现阶层深深渴望,又充满厌恶。
她们无法忘记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阶层的,无法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的耻辱,无法真正与这个不吃人不吐骨头的阶层和解,她们用这句话和这个阶层划清界限,潜台词是含泪带血的控诉----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但他们对生长的那个阶层充满了同样多的仇恨。
曹七巧恨她的兄嫂,霓喜恨乡下,恨她的小姐妹,他们之间没有爱、亲情、关怀,只有相互利用。钱是唯一不会背叛曹七巧的东西,唯一令她心安,也是她付出青春和生命换来的唯一的东西,她是金钱的奴隶,也是看守财宝的毒龙,眼里、心里再容纳不了别的东西。没有很多爱,有很多钱也是好的。
霓喜拥有的是自己的身体,像一条肉黄色的满溢的河,汤汤流进未来的年月里。
二.孩子只是换钱的筹码
网上有个视频,熊猫妈妈一到喂食时间,就把熊猫小崽抱紧紧地抱在怀里----因为这东西能换好吃的,饲养员会用蜂蜜水,新鲜的竹叶等来诱惑熊猫妈妈交出熊猫小仔,好额外给熊猫小崽增加营养。
熊猫国宝这样做固然可爱,但人类这样做,不但恶心而且恶毒,分家时,曹七巧把年幼的长白叫来,一番表演:“长白,你爹好苦呀,一下地就是一身的病,为人一场,一天舒坦日子也没过着,临了丢下你这点骨血,人家还看不得你千方百计图谋你的东西!长白,谁叫你爹拖着一身病,活着人家欺负他,死了让人家欺负他的孤儿寡妇!”
霓喜当着汤姆生的面,把屏妮掐的鬼哭神嚎,只为了让汤姆生心疼。
和她们做孩子时一样,又一代孩子在她们手中沦为筹码,只是交换,索取的工具。
有什么办法呢,在那个年代,女人只是一个会说话的物件,一只行走的子宫,没有知识启蒙开智,没有独立的经济来源,曹七巧们最极致的梦想也不过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没有坚固的爱,用什么照亮漫漫长路?何以解忧?唯有金钱。
100年前的故事真的结束了吗
距张爱玲笔下故事发生的年代,已经过去了100年,100年后女人的受教育权、工作机会是100年前的曹七巧们无法想象的,但曹七巧们的故事并未结束,为自己找一张饭票的想法仍有市场,女孩的终极使命就是结婚生子的理念仍被奉为圭臬,甚至仍有把孩子当做武器,和老公斗,和婆婆斗,甚至和路人斗的愚蠢行为。
1879年,心理学正式脱离哲学、生理学、神学,成为一门独立的科学,人类的行为、语言、习惯中的秘密逐渐被破解,用现代心理学的理论来分析曹七巧和霓喜,一个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元素----爱和价值感,她们都是缺失的。曹七巧被兄嫂卖给残废做妻子,霓喜被人牙子卖给雅赫雅做性奴,干涸枯萎的心上,只能开出恶的花吧!
价值感对那个时代的女子来说更是天外之物,奉献便是价值的代名词,然而现在我们知道,奉献是习俗强加给女人的美德,它并不天然就属于美德,也不能带来真正的价值感,以夫为荣,以子为荣和三纲五常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价值感只与自己有关,并不来自别人。
一百年前的故事结束了,一百年前的人也死了,愿她们的故事和她们的鬼魂一起得到超渡吧,一百年后,我们需要讲一些新的好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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