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听说砍竹每天付现金,这一消息,无疑很具有诱惑力的。仔细一打听才知道,老板是个吃了上顿,没钱吃下顿的主。
如果不付现金,大家都不肯和他做事。纵是会付现金,人家也有点怕,怕有一天干完活,突然间说没现钱,过几天再拿。
刚开始做一两天会付现金,等你做心稳定了之后,他就会玩一个花招。说钱不会少了你的,现在还没卖掉竹,过几天老板结了钱,马上付清。
干都在那里干了,就相信他一次吧!结果十天八天也不结账,总说老板那里没拿到钱,结果是自己花没了。许多人都不同程度地和他做了几天或数天义务工。
这个老板你找他讨要工钱,他喜欢给你工钱就给你,不给你工钱,你找他也没辙,他属于那种要钱没钱,要命拿去的光棍一条。40多岁,老婆看他做事太虚,只一个死胆。
结婚近十年,和他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于是老婆扔下他,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独自跑了。
跟这样的老板干活,其实风险系数很大,都是在那里赌一把。
这个老板姓胡,但大家都不尊称他为老板,甚至连名也懒得去叫。顺口便叫他癫子,因为他爱酒如命,一天到晚可以不吃饭只吃酒。喝醉了便什么也记不住了,也不来管你们砍竹这些工人。没喝醉酒的时候,人却鬼精鬼精的。
自己买的竹山,经常因吃酒会搞错界址,多留给卖主,卖主占了便宜,当然高兴,可也不会说声谢谢。如果一旦砍错别人一根两根竹子,便要他多陪两倍的山价钱。
这个胡老板,上过不少这样的当。所以背地里有人便戏谑他为癫子,慢慢的大家都叫他癫子,就这样叫出了名。
好在他并不计较,时不时听到人一边叫他癫子,骂他就知道喝酒。他偶尔会分辨一句说:我没媳妇,只有借酒消愁。你们谁家兄弟,可怜可怜我,只把你媳妇让给我一宿,我便这一天不喝酒了。
大家听后,便哄笑起来。骂一句,切!你真正成了癫子!谁家媳妇肯让与你遭踏作贱?
说完,大家便又是一阵哂笑。
这样的老板没有威风,跟他干活,精神压力没那么大,跟那些架子大的老板干活相比,心里会自由很多。
虽然大家都不愿意和他干,怕他不付给工资,可我还是加入了,这个寥寥无几,只有三个人的队伍。
虽然他工资不守信用,据说有两人个人是他的老工人。他们分别叫做书平、小书。只有我和金宝才刚加入。
既然有几个人捧他的场,证明此人也还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我分析着。
02
我是在2022年2月18日,入行的。之前做泥水匠。
小书,书平,他们二月初就在这里砍竹了。
今天是个大晴天,早上起来,看了一下天气预报,温度有33度。一到正午,以及下午一点到三点钟的时间,天空像一面镜子,碧蓝碧蓝的,太阳光灿灿的照射下来,没有一丝云彩遮住。
砍竹的地方:是在大沽乡旸霁村树子坪小组胡东生的山上。从家中出发,大约需要40分钟的车程。竹子长在距离公路有二华里的一片山凹窝里和两个合面排上。
竹子要肩扛出来,必须穿过农家的一片稻田和长长的高低山涧。
竹林中,还夹杂着高大的松树,荷树以及一些茂盛的灌木。砍下来的竹子常常会被这些树木夹住,要么竹尾会靠在这些树的树顶,要么长长的竹杆拦腰夹在大树与灌木中间,让你进退不得,费劲拔拉。倘若竹子锯倒后向下或模七竖八倒下,你要把它弄到山下,归作一堆,比全部砍倒后,有序的倒上山的竹子,要多花一倍的精力。
虽说是干苦力活,其实也要掌握点方法和门道,不是光靠蛮力气干就行的。我和金宝刚开始不知道用倒上山的这种方法,锯的竹子横七竖八的倒下,蛮干了一阵。书平见后,才告诉我们这个方法。果然用这个方法砍竹,轻松顺手多了。
金宝是个30多岁的后生,他一直在外面某鞋厂打工,现在厂里生意不好,在家又找不到其他活干,所以才加入这个行业。
书平是个电工也说手头没什么活干了,小书也是个半路出道的泥水匠。不过他不是包活干的,帮人做点工的,早也也没活干了,所以才选择了这个行当。
刚开始我心里还觉得有点失落,得知了大家的近况之后,心里才稍稍平静下来。心想也不是自己一个人沦落到这个地步,大家都有大家的难处。
这块大山的竹子长的很壮实,每根竹子足有百十来斤长,随手砍下一根也有十几米长。
我们四个人边砍,边把砍下的大竹往山下的窝心里溜。当窝心里的竹子,铺上第一层之后,竹子在竹子上面溜起来,就仿佛离弦之箭,一两秒钟的事,便会冲下山涧。
稍有不慎,手或者脚,有的时候会被呼啸而来的竹子擦伤,轻则皮开肉绽,如果被它击中,就会命丧当场。
书平告诫我们,砍竹这项功夫,千万得仔细了,不是闹着玩的,要确信山下无人,才能放胆溜竹。
由于天气晴热,半天干活下来,一个个就像沾浆的水牛。汗水混合着竹灰泥土,弄得满身满脸像个泥猴。
03
金宝正砍着一只大竹,一个人无法让它倒上山。书平赶紧取了木勾帮忙去拉,试图把即将要倒下山的竹,改变其方向,让它倒上山。但是竹尾已经倾斜了一半,尽管书平用了九牛二虎之力,但大势已去,竹子还是一个劲的往下压去。书平抓不住木勾了,手一松,人便倒在地上,木钩直直地砸向正在埋头锯竹的金宝头上。
跌在地上的书平大叫一声:注意!
金宝下意识的头一偏,木勾便往他的眼角砸来,顷刻间,眼角边就鼓起了一个大包。
疼的金宝哎哟一声,丢掉锯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手捂住了那只受伤的眼角。口中诅咒了一句,会要人性命,干这种活,真不是人干的!
奈何人要吃饭,衣食住行,都得钱来铺路。由不得自己挑肥拣瘦,也由不得自己喜不喜欢干这种活?
有句老话说,势倒将军败,皇帝老子砍柴卖。何况你只是一个进厂也找不到活干的打工仔?
金宝坐在地上呆呆地坐了一会,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着,吸完半根烟后,便又拿起了锯子。
一个中午,我们四个人砍掉近300根大竹,并把这些大竹,全部打溜到了山下。吃过中饭之后,要把这些大竹,扛到二华里远,能装车的公路旁边。
一根一根用肩头扛太慢,书平对我们说,要用两根绳子,分别绑住大竹的一头,这样每头可以绑二到三根。一次就能挑六根大竹出去,可挑300斤竹,用这种方法可以省到很多的工时。
听到吃过中饭,每人要挑300多斤,穿越这片丛林,金宝的脸都吓绿了。他暗自嘀咕了一声:天,这条命下午就交给这些竹子去报销了。
我也没有挑过,听说要挑300多斤重,心里也不仅发怵。别人都能干,自己也能行吧?我这样自己安慰自己,心里才不会七上八下了。
中午还没到吃饭时间,我们便做着下午挑竹前的准备。
原来,每隔三米地上就铺一根横竹,就是靠这些横竹,像铁轨一样,竹子在上面拉着走。一半是借助竹子和竹子之间摩擦产生的滑力和推动力,一半是靠挑在肩上的拉力,这样才能挑300来斤出山。
03
下班吃饭的时候,碰上了20多年不曾见面的老同学,胡仁田。
他赶着十几头牛,来到这片荒田里来吃草。也许是相隔的年代久了,我们刚开始没有认出对方,直到小书和胡仁田打了招呼,我才知道。
仁田对我说,他只知道我从乡下在土坯房改造政策中,迁到小镇建房居住了。也听说了我在做泥水匠包活干的事。
他有些疑惑的问我:为啥也来到这深山老林扛住了?
我说是干了几十年的泥水活,现在这一行清淡了,也没啥活干了,这不就转行了。
胡仁田看到我一身汗水,又看了看我这一身泥巴,摇了摇头说:干这个活非常的辛苦,体力消耗非常的大,我虽然土生土长在这山里,可我的确吃不了这个苦。
坐吃山空,总得想个什么法子,去赚点生活费呀,我苦笑说。
仁田听后,点了点头说:是呀,每个人因为生活,迫使自己奴役着身体,我们种田人家,不吃身体饭?还能靠啥子吃饭呢?
金宝接过话茬对仁田说,干这种活,到底是铁打的身体,钢做的意志也会让你软掉,趴下的时候。好在我是做一天歇两天,好在是自愿的,不会强迫着人天天去干。
吃中饭的时候,有一个钟头休息。在这短暂的休息过程中,我和仁田互相询问了各自的情况。
得知仁田19岁读书出来之后,在家打圆桶卖。198几年的时候,没有现在这些塑料桶,代替木桶。
手工制作的水桶、脚盆、勾桶、猪食盆等等都有很大的销售市场。胡仁田就依靠做圆桶这门手艺,在黄陂镇买了一个孤寡老婆婆的一幢平房。平方面积不大,只有40个地面平方。却也便宜,那个时候花了300元钱,不过,那时候的钱很难赚,所以钱显得非常金贵,价値相当于现在的三万元钱。
2000年之后,圆桶逐渐淡出了市场,被塑料桶代替。仁田考虑到外面无田无岭,刚有一只房子,没有经济来源。房子终究不能当饭吃。于是他把房子以十五万元的价格出卖了,回家投资养牛。
他说他不喜欢出外打工,也不想做太苦,又受人管制的零工杂活,思来想去,自己家住山区,草岗充足。养牛只要牵出来吃草,虽然操心一点,但体力上还是不累的。
现在政策好,养一头牛,还有1000元钱的补贴,每年出栏的牛,加上补贴,收入也有十万左右。
我听后,非常羡慕同学的眼光,便对仁田说:早些年没有和你联系上,你看我为了生活,尽干了一些重体力劳动的活。如果一开始也有你头脑中一样的想法,便少受了这许多生活的罪了。
仁田听后回答说:嗨,别提了!我也操心得很,我的儿子花了我不少的冤枉钱,读书的时候不想读,初中没毕业便辍学了。知道我有一点钱,便要我拿钱给他买货车,花了我十多万买车,跑了不到一年,出事故便又不开了。
然后又说要做生意开超市,让我拿了六万元,自己还说借了十几万,天知道?结果又说,选择的地势不好,没什么生意,一年不到又黄了。
我自己在土坯房改建当中,翻新改建,花了20多万。咱们种田人家,哪里经得起这些折腾?现在身上一分钱存款也没有了。
儿子今年将近30岁了,找了个九江地区的女朋友。这个女孩子,在宁都某小学教书。师范学历,女方父母彩礼要40万, 另外,女孩子还要打金银手饰,买衣服,买轿车等物品要另外给女孩20万。你说让我上哪去弄这么多钱?
毁掉这门亲事吧,儿子三十来岁,现在的女孩子少,找老婆非常的困难。有的时候纵是有钱,也找不到合适的对象,或者女孩子给再多的钱也不愿嫁过来。所以面临着进退不得的境地。
04
去年冬天,自己又突然中风。幸亏是轻微的中风症,才能出来继续放牛。但也医了好几个月,花了几万元钱。幸亏医保报销了一半。
你说我生活得好,没跟你讲家中的细节,你只看到我表面上,悠闲地坐在这里放牛,很轻松舒服一样。我跟你讲了这些大实话,你总不会再羡慕我好过了吧?
说到这里,仁田便询问起我的情况来。我便如实地谈到了我的父母,儿女,妻子,家庭。我的欢乐,我的忧患。
彼此又不免唏嘘一番。
仁田中午没有吃饭,我问他,咋不带点饭到身上,饿了就能吃呢?
他听后笑笑说,自从养牛之后,这十几二十年,习惯了不吃中饭的生活。
有的时候牛会疯跑,也极会钻人的空子。假如你把牛赶在一块种了庄稼地的旁边放养。如果你死盯着它,它便装出一副老实的模样。倘若它看见你坐下来吃饭,或者是跟人家聊天不注意的时候,它蹭地一声,便跑到人家庄稼地里,害人家的庄稼了。
现在还没播种,我才能有空和你聊天。牛这会子也老实。所以它不让我吃饭,我就不吃呗,时间一久,慢慢也就习惯了。有功夫吃饭,我也没习惯,带饭到身边来吃。
仁田告诉我,现在养牛的越来越多。今年又大量的开发出了很多荒芜的耕地,开发出的耕地,栽种国家又有补贴,所以有一些外地人,也参与到了山村种田的行业中来。
放牛都要和他们争抢着地方了,好的草岗,大家都想放牛占有。
我自从中风之后,也争不过人家了。附近的草岗都被那些强势的人占有了,我只得赶着自己的牛到这远处的地方来放养。
仁田今年58岁,由于中风,他说话的口齿明有些吐字不清,头发也掉光了一大半,稀疏剩下的也全是白发。
读书的时候,他在班上算是一个清秀少年。岁月的风霜已经把我们侵蚀得面目全非,他看看我,我看看他,都异口同声的说:老了,我们都老了!
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也许是太累的缘故,金宝、书平、小书都在大树底下的草丛中,仰面朝天地睡着了。
老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假装大声的咳嗽了几声,意思是要我们开工了。他们三个听到老板的咳嗽声,像触电一般,从草丛中坐了起来,我拿起挑竹的绳,告别了仁田,一行四人,向大山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