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良师的搀扶,会懂得人生路上相互扶助的意义;聆听过良师的教诲,会追慕世俗之上,生命超拔高远的境界。还记得我用感激的泪水在中考的作文试卷上记录下我的老师曾经给予我无私帮助的时刻,我的老师正在考场的窗外攥着一支太阳神口服液请求监考老师拿给我,她的理由是我贫血,可我心里清楚,老师,在这个命运转折的关口,您是想用您的爱为我压惊,直到最后,您都要想方设法用您的双手送我上路。
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从小到大,我们都接受过多年的学校教育,经历过很多各式各样的老师。他们或沉厚,或严谨,或亲切,或宽和。他们传道、授业、解惑,用知识的力量托起一粒粒人生的种子,送我们上路,走向前方和更远的地方。
多年的社会生活,我们丢掉了太多记忆,渐行渐远的背影风雨兼程,揉碎时光,支离温情,淡忘了多少师道的恩泽,甚至变成了我们最不想成为的样子。在这个属于老师的节日,旧日重来,想念着过去的点滴,又何尝不是对自己走过的人生路的一种内省。
我和我的外婆相依为命长大。她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旧时代妇女,用她自己的话说,她经历了三朝。每当她满怀自豪地说这句话时,我的脑海就会浮现出细脚伶仃的九斤老太来,但我从不会告诉她这些,她不懂,我也不会不尊。
她属于旧时代的叛逆者。嫁到城里,因为屡屡生育不顺,她受到公婆的歧视虐待,赶她到老屋的一间黑暗狭小的偏房里,一架纺车陪伴她渡过了无数寂寞冷清的时光。我的外公是个散淡的人,供职于外、对妻女少有顾恋。自生自灭,在这样的生活里,外婆做出了令那个时代的女人瞠目结舌的壮举:她放开了裹着的小脚,和一个男人一样挑起上百斤的柴草;她纺线织布,抚养两个女儿成长,让她们成为了教师和会计。她在自己幽暗的岁月里忍耐着生活的折磨,最后她继承家产,送走了公婆。她在小街的老屋里开过酒馆和茶肆,带盖的青花瓷碗里,静静卧着的茶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抽烟,喝酒,一生留着长长的发辫,她在清晨的鸡鸣中开始一天的劳作,用两根精致的银簪盘起她的一头长发。她嗓门很大,笑如撞钟,脾气暴躁,街坊邻居都有几分怕她。可是只有我知道,有很多个夜晚,当梁间三月燕子飞,当门前榆钱青又黄,当冰凌花结满老屋的天窗,我都会从她的啜泣声中醒来,她喃喃的说着自己生活的艰辛和对丈夫的思念,又狠狠地发着要争口气的誓言。我的童年就是这样在无声地倾听中像蝴蝶般飞走了。
她是我人生的第一位启蒙老师。独立,坚强,倔强,勤劳,乐善好施。她没有文化,可她极其尊重有知识的人。童年的我在她的老屋里摆过书摊,她很高兴。黄昏时分,老屋的灯明晃晃地亮着,墙壁的绳子上挂满了画报书刊,我用每本五分的租读费满足着我挣钱的自豪感,而她自己平素里却是个灯油都舍不得多点的人。我生孩子的那一天,她在抢救室抱着我的孩子笑得合不拢嘴,回去后嘴就歪了。对这一次小中风她丝毫不在意,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多年,她都让我带着这个歪歪的记忆伤感地活着。她留给我的最后一个记忆是已经病入膏肓的她不愿意便溺在床,她让我扶着她,从她高高的老式木床上挣扎起身,这张床是她和外公的婚床,她至死也没有离开过的地方。她下床上完厕所,又爬向自己的婚床,剧烈的疼痛让她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冬阳下的猫。她踩着小凳子往床上爬,手牢牢地抓着床沿,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头发散乱地飘在空中,她一点点挪动身子,斜靠着床用尽全力抬起她的一条腿,缓慢地爬了上去。我就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没有泪水,只有震撼。那天下午,我返回了西安,也是那天下午,从此我们再无相见。她把自己生命最后一刻的抗争,用这样决绝而刚烈的方式留给了我。几年后,我在听于丹讲《论语》时说,“每一个知晓了天地大道的人都可以尊称为圣贤,他们未必是满腹经伦的读书人,也许只是个目不识丁的村妇,却一样令人肃然起敬。”婆娑的泪光中,我想起了外婆,想起她兰布大襟的衣衫,想起了她带给我的人生启蒙。
生命是一场轮回,陪伴着孩子的成长,也遇到很多孩子的老师。告诉他尊师是美德,听他回来眉飞色舞地说各科老师上课的特色,看着他在老师的教导下历练成长,真的感到,屡遇良师,孩子是何其有幸!
浪浪是孩子高一的语文老师,也是他最知心的朋友。一次,我无意听到孩子和老师通电话,电话这头的孩子一改平日拘谨的样子,活力满满,甚至从头至尾没听他叫过一声老师,完全像和自己的哥们在尽情私聊,那一刻我感动而开心地笑了。
人生就是一场修炼,一场接受教育的过程,尽管殊途同归,但我们一生都走在自我完成的路上 。
有一天,和孩子一起聊到教育这个话题。我说,“人生的种种其实都和自己接受的教育有关。家庭的,学校的,这个世界给予的,还有自己给予自己的。所以,妈妈希望你能接受良好的教育,拥有和妈妈不同的人生。”孩子说,“妈妈,您的童年受了很多苦,但书籍给了您苦难的弥补,您的人生一直没有达到您内心想要的高度,我认为学养和涵养更多是要靠自己去提升的,而妈妈您什么时候都不能关上自我教育的大门。”
是的,我们都是一粒种子,发芽,开花,结果靠土壤、靠阳光、靠雨露、靠风的吹送,但更要靠自己内在拔节生长的力量。我们心里都有一亩田,种桃种李还是种春风,这是师道的灌溉,更是我们自己人生的选择。
我们都是一粒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