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我就是一个不知道自己出身，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着的人。

       为了讨生活混口饭吃，跟着过路的江湖客四处游荡，也拜过师学过艺。师父们要是突然没了音讯，在我们这种四处漂泊的人身上，也是常事。人没了就没了，可肚子还是要想办法填饱的，再换一个地方生存呗，稀松平常的事，谋生的手段而已。

        来这儿之前，我是从青楼的老鸨子那里，打了人逃出来的。

        被卖到那鬼地方之前，我就知道那个胡子拉碴的大叔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为了填饱肚子，我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懂，单纯可爱地随他去了他嘴里“吃不愁喝不愁还有钱赚的好去处”。

        青楼的路数我懂。上来一通忽悠，听话的好办，上路快一些；不听话的，打一顿扔柴房里关起来，一天最多给顿饭吃，什么时候听话了再放出来继续调教。

        这样的套路本姑娘我也算是见得多了，心里没什么胆怯，毕竟挨打这事儿，咱不怕呀对吧。好多同龄的小姑娘，都是被这么卖进去没了音讯。听人说，卖进去的姑娘，要么被那些畜生蹂躏死，要么被活活打死，连个收尸的都没有。还有受不了待上一段时间自杀的，那些可怜的姑娘，就会被老妈子安排人，随便找个乱坟岗埋了拉倒。这些事儿太平常了，所以官府也不会管。只要栽进去逃不出来的，没一个好下场。

        我呢，也就仗着自己算得上是走过南闯过北，有几下三脚猫的功夫才敢进去。不是看着好玩儿，而是当饥饿占据你全部生存欲望的时候，人真的就没什么害怕的事情了。

        吃饱喝足，找机会逃出来便是。

        “自由。你要的仅仅就是这个吗？”空灵的声音，凝在半空。哦，我现在是在另一个“鬼地方”——不该存在，不是人间的地方。

        “想要自由的前提，是能够有吃的，有躲风避雨的地方。有了自由，你会想要此生安逸，想要感情，想要人陪伴，想要更多的物质和情感依赖，最后想要无限的权力和永生。人这个存在，奇妙的很：不断膨胀的欲望，永无止境的追求。”言辞的平静里，夹杂了几分挑衅，几分讽刺，几分不屑，几分悲悯。

        “不！我只是想知道，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话音刚落，眼前往日的一幕幕历历再现。经历时，为了生存没有时间思考的种种，比现实更真实地呈现在我面前。那些活着的死人，死了的活人；那些日光下凄惨的哀求，角落里黑暗的交易；那些白天人模人样，夜晚鬼里鬼气却心地善良的妖魔鬼怪们......

        “人间的规则，有趣的很。你所看到的一切，感受到的一切，都不是非黑即白。纯粹黑白的东西，人世间是不会存在的。你想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这很简单。”我们肩并肩站在宏阔天地间，一起看向这缥缈世界。

        “简单？切，说得轻巧！”我不清楚她究竟想表达什么。是对这世间规则的彻悟，还是觉得人终归不过如蝼蚁般可怜。

        “佛家有言：见人，见己，见众生。这顺序，是不能错的。上古时期，人原本是元神一体的存在。但自从有了自己的神识之后，元识就与之分离，人本身的自我觉察能力就逐渐弱化，却对外界刺激的感知日趋强烈。”

        “您是说，人神识的增强带来元识的弱化，所以只能是先了解外在发生的一切，才能从别人身上反观自身？”人间，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笑出了声。而后咿咿呀呀蹒跚学步，跌跌撞撞懵懵懂懂地长大。

        “不错。灵识敏锐的人，见过足够的人事物，也就自然晓得如何反观自身。通过世间不断地历练，定位出自己的价值，知道人性的善恶，知道生存的不易。此后，才能将悲悯转向芸芸众生。”那个曾经的婴儿，有哭有笑，贯穿了整个成长的历程。而后稳重、内持、自修，眼神里多了几分波澜壮阔的平静。

        “为什么而活，这就是答案？”看着那个婴儿长大，青年、壮年、老年，稀松平常的一段人生；却在竭尽全力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种种，保护着身边至亲至爱的人，直到寿终正寝。

        “你说呢？”那个漂亮到不真实的“师父”，那座气势恢宏如梦似幻的殿宇，那个调皮可爱能读懂人心的小女孩......瞬间消失。

        我在一片丛林的出口醒来，顺着河，可以看到下游的村落。

        来时的路，感觉很漫长。

        回去的路，好像很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