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17岁的旬阳县马家村马家二小子报考西南政法大学失利，下半年离开一家老小去部队报道时，身上仅有县城叔父给的5块钱包路费和生活费。

1987年，XXXX兵团开往长春支援东北建设的火车上，马家二小子跳下火车时第一次见识大东北零下二十度的严寒天气，鼻尖到脚趾头尖冻得麻酥酥。一个月后，一辆呼哧带喘的部队大汽车拉着马家二小子所在的XX连XX班开进了东北钢铁小城，共和国钢铁制造业的摇篮城市。住进厂里宿舍的第一个月，他从单位领到了黄澄澄的大串香蕉，第一次见到这新鲜玩意儿，一口气吃光了五斤，当天被战友送进了医护所。

1988年，凭着一支笔杆，一盒粉笔，马家二小子的文笔和板报书法深得汽车队老领导赏识，很快被调度到厂里会计科从初级会计做起。报读电大会计课程后，他一路补齐了数学，法律，财经相关知识，顺利毕业并通过会计资格证考试。从小助手晋升为科员。

1988年，马家二小子经介绍人认识了钢城疗养院一名刚刚上班的护士，去未来丈人家拜访时，必定提拎着各色水果补品，见人说话，见菜下筷。二人无牵无绊相处半年后进入了婚姻。同年年尾，喜得一女。

1990年，小女出世不久，家里正租住的房子突然要被房东收回，专挑白天男人上班时带人上楼砸门，恐吓妻小。我妈说，有天房东一大清早上门收房，我爸抵挡了一会儿和来人交涉了几句，等那帮吆五喝六的老爷们儿走了后，一个人默默走到阳台，因为凑不出3000块钱边哭边要跳楼。

没错，马家二小子就是我亲爹，我是生下来脸小头大形似大鸟的马家女儿。

2017春节我回家过年时，终于得以和爸妈厮守了足足13天。办理了提前离职的爸爸，终于从颓态毕现的老钢铁企业管理职位上退下来。从四十年前参军离开旬阳县到现在，他在外马不停蹄奔走了这么多年，日程表才松快下来。一时年节期间，家里不复见以往迎来送往客人的热闹。年初五，老头子和我在桌边相对而坐，隔着煮火锅蒸腾起来的牛肉味蒸汽说，你这大鸟飞走了这么长时间，和我当年一模一样。我知道长时间背井离乡的感觉，你妈她不懂，有时间的话常回来看看，我给你出路费。

每年春节他主持操办一桌子陕南传统年菜，凉拌魔芋，腊肉皮蛋拼冷盘，羊肉山药汤，烙馍馍，灶边上散晾着的手擀面。我知道他想家，近花甲之年的人了，还是心心念念着老家自己的爸妈，小时候打滚过的地瓜地，偷拧过柿子的歪脖老树。

退休前预备清闲那一年，他在家楼门前的小块土地上辟了块地瓜地，近半年后，竟还真的收获了半麻袋地瓜，大小不一，坑坑洼洼格外老实巴交的样子，蒸煮烤炸来吃，瓤甜还起砂。一麻袋战斗成果马上分送到了战友手上。只剩下了两三个“优选”果实留着等我过年回家鉴定劳动成果。

退休半年来，他又亲手打理起了一家路边小店，取名“老兵驿站”。装修店面时他成日成夜守在店里，两间客人房里专门打上大通铺，横贯整面墙的泥砌大炕。床上铺了整套军绿色被褥，棉被叠成四四方方豆腐块状。连厨房也照着连队里的炊事班工作间格局改装过，大锅大灶，煤气火旺得直窜额头。餐具清一色是不锈钢制，被白炽灯灯光反照出明晃晃的青光。绘着鞍钢标志的搪瓷大缸码得整整齐齐。饭厅包间里最显眼位置专门挂着放大的老战友合照，爸爸自己作的诗裱挂在侧。这套装修风格全方位体现着连队生活和战友情，在他同批退休老战友圈里安闲的生活氛围里独树一帜，全面实践了“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的大干口号。

驿站开张后，爸爸开始广泛发动同乡战友，托人从家乡捎来魔芋，腊肉腊肠，都是老乡家人乡亲自家做的。战友们手艺好的下厨，人缘好的呼朋成席。店里还自酿了纯粮白酒，引进陕西明前富硒绿茶，上好铁观音，陈年普洱。一席陕南硬菜后，来客们一壶饭后茶去油解酒，搓上几桌麻将。夜宵里佐一盘凉拌魔芋丝，酸辣藕片醒神饱胃。

每轮招呼的利润微薄，但迎来送往的战友们多了，旧相识们圈子又热络起来。老人儿了，各自儿女都不在身边，扎根东北四十年有余，谁也走不开，家乡既已回不去，不如就地建设一个安乐地，叙叙当年，吹吹牛逼。这也是爸爸当初开这个小铺的初衷。过去虽苦，日子穷得逼人跳楼，掉了男儿泪，却仍是老家雀儿们津津乐道，以及互贬情趣的由来。

这个没落钢铁城里的小家雀儿们纷纷飞出家巣南迁，远远眺望着小家雀儿们正重演着当年自己走过来的艰辛步步，他们虽然心疼，却相信这是个比他们打天下当年更好的年代。他们，守护了钢城，守护了小家，至今仍然守护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