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一棵大榕树,它探入阳台朝我招手,我站在阳台,静赏它的满目青翠。喜欢看它春天一夜之间叶落叶长的酣畅淋漓;喜欢它夏季给我送来习习凉风;喜欢清晨从丛叶间传来的啁啾鸟鸣;喜欢它把另一楼挡开,保护着彼此间的隐私。
我习惯了它,依恋它。假若窗外无绿,这样的日子该是多么单调?
清晨,笨重的机器声将梦惊醒。窗外,一台起重机大摇大摆立在院中间,隆隆的声音从窗缝中钻进来。
一个精瘦黝黑的中年男子,被起重机吊上树上。他将安全带绑在树枝上,如猿猴般攀爬而上,动作灵活,操着不知哪里的方言,挥手指挥吊臂车司机,向右向左向上向下。
中年男子套好绳索在树杆上,掏出电锯,“哗哗”之声响起,他倚着树杆,半眯着眼,木屑飞在他身上,砸在他脸上。随“咔嚓”一声,树枝应声而断,树叶抖擞落下几片,切口之处,树的年轮一圈一圈,清晰可见,白色的树浆沿着树杆滑落,如同一行行眼泪。
我守在窗前,紧张地看到那个灵巧的身影,暗暗祈祷:砍完这一根枝,就该撤了吧!
近处的枝被砍了,高处的枝也被砍了,我心中一紧,莫非整棵树都要被砍了?那又如何?总不能以我心愿为数。
我干脆入屋,拉上窗帘,不理不顾,由他吧!无力改变的事实,只有接受,慢慢习惯就好了。
近些年,小巷中的大树屡屡被砍,那些长了不知多少年的树,总被嫌弃,嫌弃遮蔽了光线,嫌弃落叶太繁多,嫌弃树老枯木。于是,粗壮的杆枝在电锯之下,很快轰然倒塌。
城市之木的悲哀,有几人能懂?
当初是谁种下它的?是谁选择了这个地方?没有自由,没有选择,一动也不能动。吸收了多少废气,承蒙了多少尘埃?谁也不知道,谁也不会去管。
它们受制于楼房,受制于道路,如若被人视为障碍,无法逃离被伐的命运。因为不管你是什么树,在城市里只有一个功能——绿化环境。
然而,绿化环境的树木,多之又多,而且各有千秋。有的花香,有的花美,有的生长速度快,有的栽培简单,树大树老并非优势。砍去一棵,再栽上一棵便罢。
丛林之木,总有自由之处,不招谁惹谁,便能迎风展枝,总有安身之地。如果优质木材,尚可制成家俱,成为栋梁,久存于世间。即便是劣木,也可以焚成一堆火,生命终结时,亦不失灿烂。
城市之木被现代化的工具快速处理,割倒、削枝、锯断、拖走、弃之为垃圾。数十年的兹兹生长,一旦终结,最终价值全无。如果有来生,还是当一棵乡野之树,丛林之树吧!
树一直还在被割,不知几时结束。伐木工人还配合默契地处理着被切掉的树枝,圆滚的木头锯成合适的尺寸,方便装入车内。木屑一地,白树浆被尘埃涂成灰色,空气中尽是树脂的清香。
树终究被砍了,也许阳台的光线明亮了许多。但是我并没有看到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