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心先生
孟冬十七,也就是农历的十月十七,又见炊烟起。
我的大学在一个城中村里,附近有一个村叫十里铺,我就是在这个铺里工作。怎么会有这样寒酸的大学,与我憧憬的大学截然不同,这村中更是让我大跌眼镜,弯弯曲曲的小路,每晚六点都会堵得水泄不通,最让我接受不了的是远处散发着恶臭的公共厕所,还有到处可见的狗屎,走路时一个不留心就会踩雷。初冬时,银杏已经金黄,一场场雨打落了叶子铺满了道道,萧瑟的风呲溜地在十里铺里穿梭。拐角里有棵柿子树,黄闪闪的果实挂在上面,绿叶蒙了一层烟灰,砖红的屋墙,青色的瓦片,家家户户支起长长的烟囱,炊烟袅袅,十里的上空环绕着烟火气。
忽然在今天,下班的时候闻到了灶台的味道,谁家做了菜饼,传的整个十里铺都是香气。我迎着香走在那条每日厌弃的道上,深蓝色的天空映亮这个村子,让这整日毫无生机的地方一下子热闹起来。不知是谁家的媳妇抱着娃站在门口,正和那家的婆婆聊得开心,孩子哼哼唧唧像是饿了,那女人就哄着说:“奶奶做好吃的了哦,我们娃娃可馋了呢……”说着哄着亲着,逗得孩子咯咯地笑。有户人家门口坐着大金毛犬,老头儿也拄着拐杖站在金毛犬身边,那只金毛犬我每天都见,只是今天突然发现,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见时那还不会吼叫的样子了,不知不觉中它已经长大了,伸着舌头端坐在老头边上,安详得使我想起若干年以后,我是否也是这样,一人一狗。
一个中年妇女拿着手机对着老妇人拍,我猜一定是在发朋友圈,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傍晚,落落余晖洒在老妇人的脸上,老妇人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嘟囔着拍什么拍,你妈我就是个丑老太,没什么好拍的,别拍了,说着说着,笑了。中年妇女则一直哈哈地在那说着我没听懂的话,可能就只是想要记录着一个无常的事情,她年迈的老妈坐在门前的石头上,已经不再讲究衣着的整洁,任由墨蓝色的棉袄脏的发了光,还是无所谓,已然一把年纪,眼角的褶子掉到下巴了,还在乎什么美丑。三两家的门前放着煤炉,我记得那是十年前我家也曾用过的煤炭炉子,黑色的煤炭烧尽到处白渣,雨天用来垫路,以防湿烂的泥土从屋后被带到屋前。这些人家的煤炉上都放着一个水壶,烧着开水,热气从壶嘴冒出来,是一氧化碳的味道,也是烟火的味道。
远处人家的房顶上竖着烟囱,徐徐而上的炊烟消失在云端,混成了西边的云彩。清晰地闻到了白菜猪肉炖粉条的味道,还有几家商铺挂着“羊肉汤”的牌子,想必夜晚还是会有些人来喝上一碗羊杂汤,来御这冬日里的寒。顽皮的孩子们手里拿着纸牌在地上摔来翻去,黄色的棉袄和灰色的水泥地成了一个整体,那膝盖上的白灰显然是跪在地上沾来的,那家的大人咧着嘴在那骂着:“你个小孬种,衣服成什么样了,吃了一嘴的泥不要你洗?”大火炉旁掌勺的大厨一直在颠勺,然后顺手拿个碗盛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熟练地撒一把香菜,吆喝着里屋的妇人给客人端去。
尤记得夕阳西下,暮霭低垂中,童稚的我,凝望着故乡的炊烟出了神——那轻盈、漂渺的炊烟。十多年前我未曾想过有那么一天,灶台会被天然气替代,也不曾预料到大学周围的村庄让我一下子怀念起炊烟升起的生活。在我看来,中国人的生活是很有色彩的,我们中国人的亲情都在这炊烟里,年少时围着炉子烤暖,去地里刨了山芋用铁火钗串起来放灶台里烤得黑乎乎的,几个孩子围起来一起吃,可以说没有什么是不能烤的,比如土豆,玉米,萝卜。还有馒头,我们这些孩子总是喜欢做不同的尝试,围着火旁吃得津津有味。非是故作惊态,更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这日暮的炊烟我的思绪回到了遥远的童年。
近些年的拆迁计划从城市扩散到边缘,挖掘机的魔爪伸向了村里,老家拆迁了,家家户户脸上扬起的满足像是在向所有人宣告:我是拆迁户!经济发展让村里的人都住进了拔地而起的高楼里,那些热闹的时日早就被遗忘在倒去的老房子里了。大学三年,家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曾无数次走的小路上突兀的排着许多楼盘,我最爱的石子路被柏油紧紧压在底下,东南西北,已没有我熟悉的方向,就连我那曾经奋斗多年的老中学,也倒下了,取而代之的是豪华的教学楼,我们那挥泪的青春失去了寄托。清一色的商品房里,油烟机在呼呼作响,天然气在熊熊燃烧,虽有饭香,再无袅袅炊烟,那是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袅袅炊烟,如常升起,笔直而流动缓慢,在空中慢慢扩散,提醒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要辛苦劳作,才有富裕的生活。
奈何是炊烟缠绵悱恻,还是我多愁善感,如今看到这炊烟仿佛看见了许多年前的老家。那段时光里,我们都已不在;而时光之外,挤不进去,也难回来。只有炊烟如穿透流年的光影魔术手,飘飘荡荡,慢慢悠悠,变换抒写着,这片土地上祖祖辈辈平凡真实的一生。那如今这大学的寒酸又能有多么不堪呢?至少这附近的烟火使我活在了人间!
哎!炊烟一下子扎痛了我,我竟无比渴望回到童年!
缕缕炊烟在风中飘荡,炊烟里有我无尽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