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了,桃花盛放,灿烂若霞。
我从爹爹的书房退出来,手中的书信,犹如千斤重:沟渠夫人必须得死。
我去质问爹爹,他也不推脱:“慕容霄害死你娘,我也让他一家不得安宁。”
那样蚀骨的恨意让我低头沉默,良久才说:“我明白了。”
犹想起十四年前的沟渠夫人,那样明艳动人,惊了岁月,却甘心陪葬,想来是爹爹用了手段,逼迫至厮。
这一桩桩,一件件,一道道的鸿沟,我抚摸着肩胛骨上的伤口,当我起身护着爹爹的那一刻:
我亲爱的王,我们之间,早已经没有了退路。
那几日,朝堂争斗,刺客暗杀,尽管父亲已经藏得够严实了,我还是闻得到他随身带着的药味和时而飘来的血腥味。
仇怨已深,解不开了。
元宵刚过,司徒念的聘礼就一一放在了欧阳府上。
少帝也送来的慰问,是一颗白玉珠子,晶莹透亮,表面早已被磨得光华,可见主人对它的喜爱。
我的心里五味陈杂:我的王啊,你究竟是怎样想的?
不明白,从未有过的慌乱,思虑良久,我将白玉珠子串成了佩饰挂在身上。
留作念想,总是好的。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从来没有想过什么大义。我只是想要我在乎的人活着。只要司徒念支持爹,那这个僵局将会持续很久很久,少帝无法撼动欧阳家,欧阳家也无法篡位。
洞房花烛夜的那晚,司徒念捻起白玉珠子,笑得无奈:“阿璎,阿璎,你明明不爱我,我却还要自欺欺人,你说我这是不是作践自己?”
他俊美的眉眼中,有着深深地怅惘,我吻向他的眉心:“阿念,你现在后悔,其实还来得及的。”
他将我拥入怀中,深深地,紧紧地,他说:“阿璎,我可不是个正人君子,落井下石像是我会做的事情,所以我不会放手的。”
“好。”我紧握住他的手,内心闷闷的,却还是微微笑了。
红烛摇曳,第一次,那颗久不曾悸动的心,无限制沦陷。
次日,我醒来,映入眼帘的不是喜房红帐,而是素白的墙壁。
心里咯噔一下。
婢女端着水进门,唤我:“夫人,您醒啦,那奴婢为您准备洗漱。”
“站住!”
“夫人?”
“这是哪里?”
“回夫人,这里是郊外城。”
郊外城,郊外城?这里已经出城近百里!无缘无故,为什么在新婚之夜将我送出?突然脑袋灵光一闪,我整个人一个踉跄。
若是,若是爹爹想要乘着这个时机犯上作乱——
“夫人!夫人,您去哪里!”
耳边的风呼啦啦地吹,我的脑子一片混乱,司徒念,你究竟是要隐瞒什么?该不会,该不会,不!谁都不可以死!
不!
我骑着马一路颠簸,在城门外被拦截,此时月黑风高,守城将士一字排开,这是战时戒备状态。
没有令牌,我进不去,停下马,一阵燥乱,我已乱了分寸,事情太过迅速,我来不及反应,狂躁地踢翻了随身戴的沉香木盒子,“哐当”一声什么东西漏了出来。
是将军令!
是司徒念的将军令!
我欣喜若狂,策马狂奔。
可殿门打开,血早已成河,尸体层叠,浓重的血腥味让人作呕。我踏着满地死尸,走到腿软。
爹!司徒念!
不!
不要有事!我祈祷、哀求、惶恐地走过每一寸尸骨。
子夜如漆,唯他站在殿里,脚下是爹破碎的尸首:一双浑浊藏青的眼,死而不闭。
剑,冰寒彻骨,殷红的血,蜿蜒而流。
他依旧是,十四年前,那个宛若是指天神明的帝王,他依旧是一股傲然于天地的气势,震摄着众人。
他是慕容珏,是宇国的王,是我暗恋了十四年的人,是我的,杀父仇人!
剑锋直指,他不躲不避。
“你出手啊!你为什么不躲!”
“阿璎,你来啦。”这是十四年,他第一次这样亲昵地叫我阿璎,无悲无喜,无嗔无痴,他一心赴死,那样的眼神,多年前我见过,像极了沟渠夫人。
他说:“恩恩怨怨,一朝黄泉,自此后,愿君好。”
我笑,笑得直咳:怎么会好?怎么会好!!
用尽力气挥剑,光影凌厉,他徐徐倒下,嘴角带笑。
“为什么,为什么不躲······”
他说:“我的脆弱,只愿让你看见,阿璎。我期望你会懂,可你,不懂。”
不懂什么?不懂什么!
我想他回答,可他的笑早已凝固。
那夜,剑太重,风太凉,雪太冷。
我的眼前,是那个永远孤寂着的人,是我亲爱的王——慕容珏;我的眼前,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唤我阿璎。
那年的天气很怪,明明是开春了,却下着鹅毛大雪,宛若离人愁绪,纷纷扰扰无休无止。
我依稀记得,那窗前,那依旧孤寂的身影,沾满了一身的月华,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