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森林《七律˙感赋武汉“解封”》简评
鲁艳锋
感赋武汉“解封”
耿森林
题记:2019年12月,武汉发生了新型冠状病毒疫情。2020年1月23日10时,武汉封城。2020年4月8日零时,武汉“解封”,历时76天。
寒消日暖解冰封,九派清波映翠峰。
百舸争流偕鹭鹤,一桥载梦骋车龙。
双眸景揽悲还喜,万象新更淡复浓。
再挂云帆沧海济,桅绳片刻不容松。
这首诗题为“感赋武汉‘解封’”,而一座偌大的武汉城,景物无限,气象万千,一首56字的七律,可以说是无法写尽的。从何写起呢?诗人选取了“一江”(即长江)这一特定地点来进行诗的写作。
二句,“寒消日暖解冰封,九派清波映翠峰”,开篇呈现出一片开阔、明朗的境界。这两句,既是生理视觉,又是心境。诗人得知武汉被封城76天后始遇“解封”,甚为欣喜。仅开篇两句,就使得这种欣喜之情跃然于纸上。“寒消”“日暖”,皆是一语双关,既指自然现象,又喻指“疫情”形势。这里有一个妙处就是,在一般情况下,日暖,导致“寒消”,而这里,诗人却说“寒消”导致“日暖”,这似乎没有道理,有点反常。但这是诗人的情感逻辑。诗人在这里赋予了“寒”字临时的(即语境)含义,它不仅指“天”寒,也指“心”寒,即“病毒袭城”带给人们的那种负面心理感受。“九派清波映翠峰”(作者按:“九派”,指湖北、江西、九江一带长江的九条支流,也泛指长江。毛泽东《菩萨蛮·黄鹤楼》即以“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代称长江、武汉。),是景语,也是情语。(王国维说过:“一切景语皆情语”,而孙绍振老师却说“对象只有被诗人的情感同化之后,才能成为诗的意象。”)从手法上看,这是以图画来抒情。(以图画抒情,是中国古典诗词的常用法门之一。如“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如“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都是以“图画”来抒情的典例。)诗人在这里效用了此法。
一、二两句,从武汉城“解封”写起,借助双关修辞手法,表达欣喜之情。语言是清新、明丽的,画面是静幽的,情感是内敛的、平静的,这是诗歌意脉的第一个层次。
第三、四句,“百舸争流偕鹭鹤,一桥载梦骋车龙”,继一二句之后,具写江
城解封后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这仍是以图画抒情,只是从性质上来说,不再是静态画图,而是动画。写景角度的变化,就让诗歌结构又增加了一个层次的变化。
诗歌所写的是武汉“解封”。诗人选择了一个非常独特的假定性契合点——长江,形成了一个新的结构使生活的特征和感情的特征都升华了,当然更主要的是感情优化了、尖端化了。好像武汉解封后,喜悦的只是长江、长江大桥,除此之外,都没有喜悦似的。因为长江大桥在武汉的特殊地位,让这里重焕之前的生机和活力,对于客体生活特征来说是一种选择,同时又是一种假定,对于诗人的感情来说是在假定性中的强化;对于假定性契合点的探求来说,是一种发现,对于意象符合创造来说,是一种更新。只有意象符号更新了,感情特征才真正地被强化到了占主导优势地位。诗人情感的聚焦点是“长江”。武汉封城76天终于迎来了解封,全城上下,顿时活跃、沸腾起来。这种活跃、沸腾表现在哪?长江之上,百舸竞发,鹤鹭齐飞;长江大桥上,车水马龙,往来疾驶。沉睡了数月之后的长江、长江大桥,重新焕发了生机、活力,又活跃起来,沸腾起来!至于其他地方,东湖啦,龟山啦,等等地方的活跃和沸腾,就当它不存在了。“百舸争流”“长江大桥”“鹭鹤”“车龙”的意象充满了诗人情感的选择和排除的魄力。
“一桥载梦骋车龙”,这是一种很浪漫的境界,“桥”,表面上没有作大幅度的变形,但其性质(主要功能)是变异的,用还原法还原一下,通常情况下,桥是供行人、车辆通过的,而诗人却说桥是“载梦”的。这样的想象,是诗性的,是富有诗意的,是浪漫的。如果说“桥是供行人、车辆通过的”,那是大实话,但那不是诗了。而“一桥载梦”,却给人的情感和想象以强烈的冲击。为什么呢?这涉及诗歌的“意象”的构成。“意象”是对象的特点和诗人感情的特点的猝然遇合(孙绍振语)。
“一桥载梦”,这里有“武汉长江大桥”的特点——横贯长江,气势恢宏。但光有“武汉长江大桥”的特点,充其量不过是自然景观的描绘,没有诗人感情的特点,还不成其为诗歌的“意象”。这里还有诗人感情的特点——武汉长江大桥横贯长江的宏大气势唤起了诗人心中豪迈的感情。感情冲击了感觉,激发出“一桥载梦”的虚拟、想象。诗人的豪情渗透其中,字里行间流露出对英雄的武汉人民的赞美之情,对美好生活前景的无限憧憬之情。这里的“梦”指梦想,或许是伟大的中国梦,或许是个人美好的生活理想,但不管是什么,都是人生奋斗的动力源泉。这个“梦”字,不可忽略,它是诗人情感的出发点,又是情感的归宿。因为有梦,所以不甘沉沦,不容懈怠。它是诗歌立意的根本所在。
这是诗歌意脉的第二个层次,语言是雄浑的,情绪是激动高昂的,情感是强烈的。
六句,“双眸景揽悲还喜,万象新更淡复浓”,语言运用很有特色。“悲还喜”“淡复浓”,反义词配搭,把诗人此时复杂的心理表现出来了:回忆与现实交织,曾经的疫情带来的停工停产、乃至生命的消逝,让人悲哀、无奈,而今的复工复产、万象更新的情景又让人兴奋、喜悦,悲与喜的交织,悲与喜的转化,以及武汉城解封带来的瞬间变化(万象新更)、否极泰来的意味(淡复浓)尽在其中。悲与喜,淡与浓,表面语词的矛盾中,蕴含着丰富的信息:疫情来时的生活和疫情过后的生活况味。每个字,都充分发挥着作用。“还”、“复”,与下文“再挂云帆沧海济”的“再”,都暗应着“解封”的意念。还原一下,没有封城,哪来的城之“解封”,这里隐含着诗人写诗的逻辑。
继三、四句的激情之后,诗人目睹“盛景”陷入“悲与喜”“否与泰”的思索之中,“理”的渗入,使情感强度降低,情绪由高昂转为低沉。这是诗歌意脉的第三个层次。
第七、八句,“再挂云帆沧海济,桅绳片刻不容松”,化实为虚,用假定的想象境界直接抒情。“桅绳片刻不容松”,以外部动作的效果来表达内心不可抑制的喜悦之情、奋进之意。
“不容松”,就是不能够放松,不能松懈。这里的“不容松”,不是一般的“不容松”,因为诗人在其前面加了一个限制语“片刻”(一会儿,非常短暂的时间),“片刻不容松”,一刻都不能松懈。这就把“百舸争流”的意念写到了极端。这是诗歌意脉的第四个层次,是意脉的高潮,是激情,也是极情。自此情绪再度抬高。这样全诗的意脉(四个层次)显得抑扬顿挫,曲折有致。
末句,用动作的效果来抒情,更具有感性,避免了概念的抽象化。同时,又照应前文,呼应开头,收束别具匠心。
主要参考资料:
①孙绍振《文学创作论》(上海教育出版社)第247页;
②孙绍振《名作细读》(海峡文艺出版社)第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