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泡好放你桌上,记得吃!”我盯着桌上的日历出了神,同事的声音将我从沉思中拉出。我抬眼看着热气腾腾的方便面,向同事投去感激的一笑。
接过泡面,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同事拉开旁边的一把椅子坐下:“组长,快过年了,你不打算回家了?”我转头朝那堆积如山的文件努努嘴:“公司马上就要上市了,我能脱开身吗?“我不回家是没有家,组长不回家是热爱工作!”同事将一口泡面塞进嘴,“话说这面里的肉真少。”我挑起一小丁点牛肉,现在的商家可真够吝啬的。“我妈给我煮的面,肉可多了……”我忽地想起了妈做的牛肉面。每天晚自习,我都能寻着味儿找到家。饱吸汤汁的牛肉和绵实劲道的面条,温暖了无数个清冷的夜。“下次回家带上我吧,我也想尝尝阿姨做的牛肉面!”“哦,好……”随即,我微低头,让额前的碎刘海搭拉下来掩住眼底的泪光,我赶紧猛吸一口,让泡面堵住了那溢上来的酸涩的情绪。
第二天,我还是踏上了回家的火车。过年回家的人很多,摩肩接踵,一片喧嚣。我坐在角落。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给同事:“我回家了,那个代码你再帮我检查一遍,回来我给你带牛肉!”路边的腊梅树无一丝留念地向后退去,独那枝间的鲜黄闪耀在我的眼前。我家院子里也有腊梅,一年三季都毫不起眼,只有冬天的时候,它才在漫天飞雪中独领风骚。每到梅花绽放的时节,母亲总会剪下一段花枝插在玻璃瓶中摆放在床头,清冷的屋子也荡漾着春的气息。
再抬头时,窗外又换了风景。我泪意朦朦地望向四周,还是热闹景象。旁边坐着一位衣着朴素的农村妇女,她儿子坐在腿上,正乖巧地吃着泡面。大娘眼眸里尽是迁就与温柔。“妈妈你也吃点吧?”“妈不饿,你快吃。爸爸好久没看着你了,趁他换班,咱们去看看他。”孩子吃完,母亲端起剩下的面汤一喝而尽,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再用袖角将嘴边的残汁揩尽。我赶紧将头撇到一边,泪水却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来。整理好情绪,我将我的泡面递给这个女人。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和慌张:“啊……谢谢,我们……吃饱了,你卖给别人吧。”“不不不,不要钱,我马上快到家了,这桶泡面放着也是放着。”
她吃完后,我们聊了起来。“姑娘,你一个人回家?”“对。”“你也不容易,独自在外打拼。我们做儿女的,也没怎么顾得上老人,当初我爸生病,我也没去看他,甚至都没有见他最后一面……不像你这么孝顺……〞
我忽地顿住了,脸上火辣辣地烧着。我假装无意地把一绺碎发别在耳后。孝顺?孝顺就是两三年都以工作忙为理由不回家?孝顺就是爸妈来电时不耐烦的回答?孝顺就是爸妈生病住院时我给钱请护工?我这只本该属于北方的孤鸟,因留恋南国的杏花春雨,就舍却温暖的巢穴,忘了归家。三年前离家时,我竟无一丝有留念,眼中满是对南国的憧憬与意气风发,却忘了身后泪流满面的父母。
远处,夕阳正缓缓落下山坡,天色越来越暗,故乡越来越近。我突然觉着冷,却也不知为何。是自责?是心酸?我闭上眼,想极力摆脱这寒冷,却也无济于事,我只能任凭我坠进心底深埋的思念。世界变得好安静好安静,我的耳畔不再有人生的喧嚷,头发不再有清风的吹拂,眼中不再有落日的余晖,我感受到的只是黑夜前的冷寂。
在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中,我推开了院门。远远地就望见了那一株腊梅,热烈中透着高雅,青春中泛着成熟。腊梅树下,两个白发苍苍的身影正在忙碌着,父亲端着一面筛子,里面铺着几枝新鲜的腊梅。母亲正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攀折着腊梅树的一条长枝。“爸、妈,我回来了。”暮色中,那两个身影怔了怔,停下手中的活,回过身,那抬起的眼睛里突然有光刺破了这暮色,扎在我的心里!我们仨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彼此望着。我的眼泪早已如江南的雨水一般滂沱。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母亲走了过来拉住了我的手,她略带责备却又欣喜地说:“囡囡,你怎么回家也不提早说一声,我还没准备晚饭呢。”“没事,下面吃吧,我好久都没吃您做的牛肉面了。”
一盆炭火,两株腊梅,三个人。吃面,听风,嗅香,赏月。在橙黄炉火的映照下,父母眼眸里含着光,像盛了烈阳。屋外,有烟花腾空而起,炸出满天琐碎而又斑斓的星光。这景象,那三年我不敢奢望,这一刻我独享。
年后,我把父母接到我工作的城市,陪他们四处游玩了一阵子,让同事尝了我妈亲手做的牛肉面。在父母返程后不久,我也给公司呈上了辞职报告,回到了家乡工作。从此,我心里再无黑夜与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