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般的大雪从天际飘落,落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经久不化,几个士兵拿着榜单从远处走来,长街遥遥望去,显得清冷而寂静。
士兵将榜单贴上告示栏,抬起手中的锣,使劲敲了敲,只见两侧的房子窗户,一扇接着一扇的打开。
“贴榜了!”领头的士兵走着离开的同时,喊了一声。
“贴榜了啊!儿啊,快别睡了,起来看看!”
“快快快!晚了看不见了!”
只是一个瞬间,只见方才寂静的长街上挤满了人,家家户户都想看到自己的儿子是否榜上有名,也好图个进宫任职的机会。
“别挤!别挤!别挤!”
“哎呀,看不到了啊!”
“你别挤我!” “谁啊!踩死我了!”
慢慢的,看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散去,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骂骂咧咧离开的,有时手舞足蹈离开的,大抵也是真情流露了。
两个男孩从一个角落走了出来。
“太可怕了!”其中一个男生摇了摇头。
两人站在告示栏前,双眸盯着榜单。
“孟鹤堂!”那个男孩出声。
“怎么了?” “我看到你的名字了!”
被他叫的男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三个字就那么呈现在眼中。
“中了啊?”孟鹤堂叹了一口气。
“你不开心吗?”周九良好奇的看向他,双眸清澈见底。
孟鹤堂转过头,淡淡一笑,摸了摸他的头,“开心啊!”
开心?怎么会开心?只中了我一个人,我怎么开心?
“你为何不与我一同报考?”孟鹤堂看着她的双眸,那人双眸看着地面。
“因为……我在等人!等一个伴我余生的人!”周九良笑弯了眸子,对上他的视线。
一瞬间,孟鹤堂被这句话压的喘不过气来。
“谁啊?”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周九良并未回答,只是定定的看着他,那抹视线,他都觉得炽热滚烫。
“怎么了,小孩?”孟鹤堂温和的笑了起来,似乎在掩饰方才的慌乱。
周九良摇了摇头,“没什么!走吧!”
“好!”孟鹤堂拉起他的袖子,寒风入骨的冬日里,他们温暖着彼此。
这一年,孟鹤堂不过十九,而周九良也不过十六。
可从小便相依为命的两人,比世间的任何同龄人都懂得多。
他方才看到了,看到小孩儿眸中那滚烫的爱意了,只是不知道谁能得到这份纯净的倾心与喜欢。
她该多幸运?
“你收拾好了吗?”孟鹤堂听到外面人的询问,将最后一件衣裳塞进行李,痛苦隐忍的闭了闭眸子,偏过头,紧抿的唇瓣抖了又抖,始终未将答案吐出。
周九良抬脚走进房间,看着那人的背影,他无声的笑了笑,慢慢走到孟鹤堂身后,猛地拍上他的肩“嘿!孟哥!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他说吧,使劲将泪水憋了回去,“好了!好了!收拾好了!”他自顾自的呢喃着。
“孟哥,我还想吃你上次从军营回来时给我带的糖葫芦!”
孟鹤堂宠溺的捏了捏他的鼻子:“好!小馋猫,下次回来给你带!”
“嘿嘿,孟哥,你说的啊!一言为定!”话落,他伸出手想要拉勾,孟鹤堂只能无奈伸手,泛黄的油灯下,两人白皙的手勾在一起,美的和谐融洽。
“行了!孟哥!快睡吧!明儿……我有事,不能送你了!”说完,周九良转身离开,孟鹤堂停在半空中的手久久放不下。
是去看她吗?他的心上人?
孟鹤堂站在原地笑起来,那笑容中除了苦涩,似乎找不到第二个词。
翌日清晨
阳光穿过云层,突破最后一道防线,被空气中的尘埃折射的洒在了世间万物上。
孟鹤堂一席黑衣坐在血红的马背上,周遭陈静至极。
他转过头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眸中目光涣散,薄唇微启,似乎难以呼吸,挺拔的身姿在风中颤抖着。
可惜啊,他还是没来,孟鹤堂,扬鞭所到之处,皆卷起了阵阵尘埃。
村头柳树的后面,一道身影慢慢出现。
周九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唇色苍白,甚至隐隐发紫。
孟哥,我在等你!
往日他只会走二十几天,不曾想,这次那人一走,就走了五年。
五年了,京城起了一家茶楼,名为琉萤阁,楼内静雅无声,只有各种丝竹管弦,有时是琴瑟和鸣,有时是笙箫和鸣,有时是琵琶泠泠。
“公子,外面有人找您!”清儿走进房间,对着男人开口。
只见坐着的男人一手撑在茶台上,另一只手拿着茶壶,清脆的水声,传到各处。
“我知道了!”说完,男人起身拂了拂洁白的衣袖,走到门前,推开门。
只见来人,纯黑色的长袍映出万道光芒,他颤了颤,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良久,他启唇:“孟哥?”他的声音抖的让人心疼。
背对着他的男人转过身,面容微动:“九良!孟哥来了!”
周九良皱着眉,又哭又笑,贝齿死死咬住下唇,这么多年了,他不断告诉自己,生活要继续,他要坚强,坚强给孟哥看。
可当那人站在他面前唤他时,所有牢筑的防线与紧绷的心弦都断的一干二净,他终于,回来了!
周九良泪流满面,走过去,一把抱住那人。
阳光下,男人站定,刚毅的面容柔和至极的看向怀中的人,好在,时光虽无情,却并未残忍到断了他们之间仅剩的最后联系。
周九良哭的难以自抑,突然听到一道女声传来:“将军!”
他抬头,只见楼梯上走过来一个身影袅娜,面容姣好的女人。
孟鹤堂扶了扶周九良:“怎么了?”
“皇上要您明日出发!”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今日我便在琉萤阁休息了!”
“可是,将军……”女人的表情楚楚可怜,惹人怜爱,还想再说些什么。
“不用说了!”孟鹤堂打断她,转过身。
“好!”女人努了努肩膀,走下楼。
周九良挂上笑容:“孟哥!什么时候成亲啊?”
“成亲?”孟鹤堂呢喃,这个女人是皇上赐给他的,乃当今宰相之女。
可他心中,只有一个爱着别人的周九良啊!
“好了好了!孟哥,我就是随口一问,明儿就走了,今日我们好好叙叙!”说完,周九良拉着他走进包厢。
“孟哥,你可曾记得……”
“记得!”孟鹤堂打断他,从怀中抽出一支糖葫芦递了过去。
周九良颤颤巍巍的伸手接过,放在嘴边,发狠的咬下一口,泪水接着滑落:“好酸啊!”
孟鹤堂慌乱:“好了好了,酸就不吃了,孟哥下次再给你带!”说完,他伸手抚去那人脸上的泪水。
殊不知他这一抚,不进抚去了一滴滴泪,也抚平了一份爱。
“孟哥!”周九良淡笑着叫他。
“九良!你真的长大了,长大了……”孟鹤堂点点头,重复着这一句话。
他的小孩儿有了主见,有了一切,值得最好的,他本以为自己会有许多话想说,却不曾想,此时却一个字也难以启齿了。
良久,他摩挲着手中的杯壁,“等到她了吗?”
周九良一愣,反应过来,继而展开笑容,摇了摇头,孟鹤堂有些惊讶,很快再次开口。
“没事儿,小孩儿!孟哥给你找更好的!”说完,他像那年冬日一样,摸了摸他的头。
更好的?我想要的已经有了归宿,我还怎么去要求?
两人相对而坐,直到天亮。
“将军!该出发了!”女人的声音传来。
“好,我知道了!”孟鹤堂将手从小孩脸下轻轻抽出,生怕碰醒了他。
“等我!”话落,他离开。
直到门合上,熟睡的人才睁开双眸,清醒一片,眸中盛满了泪水。
孟哥,我活了二十五年,却也等了你二十年。
泪水早已流干,周九良走到窗前,看向长街,那个被唤作将军的人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不曾来过,这一切都像一场梦!
良久,周九良慢慢重新做回茶座中,一如既往,并无异常。
一年过去,长安街越发繁荣。
“孟将军回来了!这次彻底平定了南方,以后可以高枕无忧了!”只听一人高喊道。
孟鹤堂身披战衣,沐浴着一路的荣耀,停在琉萤阁前,刚想踏进去,只见一个女人上前。
“孟将军,婢女乃清儿,奉我家公子的命,这一年,我每日都在这儿等您,这是公子给您的信!”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孟鹤堂接过信封,死死的盯着,过了很久才再次开口,“你家公子呢?”
清儿闭上双眸,似乎在着遮掩那倾泻而出的悲伤。
“我家公子,一年前,病逝了,琉萤阁,也易主了……”话落,她转身离开。
孟鹤堂愣在原地,久久不动,仿佛不敢相信方才他听到的一切,手中被咬了一口的糖葫芦此时落在地上,他撕开信封,信上只有一句话,寥寥几行:
相思信中诉相思
思君念君君不知
孟哥,我等了你二十年了……
糖葫芦很甜,是九良太苦……
孟鹤堂在战场上流过血,断过骨,未曾落泪一滴,可此刻,几行字如同利刃,让他落泪无尽,如何也止不住。
原来,你等的是我……
“九良,这次的糖葫芦……真的很甜,孟哥替你尝过了!”
若能重来一次,我们谁也不要中榜了,我愿放下那满腔的家国情怀,放下那一身的热血沸腾,不去管这天下!
亡了,又如何?我只要你!
后人皆道孟将军的人前荣耀与富贵,却不知他人后守着那琉萤阁,让落寞与后悔溢满了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