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  |  困兽


1

群山环绕山路,如玉带穿环。

阿雪将大半个身子都伸出了窗外,眼望崇山峻岭,感受着山间的风,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对于生活在钢铁森林般城市里的阿雪而言,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年关将近,学校也放假了,阿雪的父母尚在国外,富贵之家,往年过年也淡而无味,阿雪不知父母是否归国,同寝的小倩家在乡下,父母为求生计在外打工,今年也不回家过年了,于是便邀请她一起去自己家过年。

“不过我家是在乡下,不知道你会不会习惯。”小倩忐忑地对阿雪说。

阿雪眼前一亮,“乡下是不是很好玩,有一望无际的油菜花吗?有神秘的山洞吗?是不是还有山神河伯?”

这些自然是从电视和话本小说里看来的。

“山神河伯什么的都是骗小孩的啦,你还真信啊。”小倩笑着说,“不过到了春天,确实会有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花,好看极了。”

话虽如此,不过小倩知道阿雪从小锦衣玉食,也不知道会不会习惯农村生活,临行之前,小倩心里都还分外担心。不过如今看来,倒是她多虑了。

小倩将阿雪的身子拉了进来,假装责骂道:“姑奶奶,大小姐,你这样是很危险的,不许再把头伸出去了。”

阿雪还想分辨两句,恰有一辆客车从旁掠过,错车而过时,两车仅一条胳膊大小的缝隙,且山道狭窄,可谓凶险至极。

“你看,这要是你刚才还在外面,这得多危险。”小倩拉着阿雪的手说。

阿雪呆呆地望着超前而去的客车,半晌不出声。小倩以为她终于被吓到了,这回该老老实实地坐着了吧,不料阿雪一下子站了起来,兴奋得直摆手。

“太刺激了,太刺激了。师傅,追上那厮。”

他们下了火车后,乘坐的是清晨第一班客车,是以车上加上司机外,也就他们二人,阿雪手舞足蹈,也没人说什么。

司机却突然踩下油门,客车呼啸着向前,与前车距离渐渐逼近。

小倩以手抚额,暗叹数声:得,这回仇车见面,真是分外眼红了。

山道上喇叭声不断,时有浓雾阻路,车灯破开大雾,继续往前。阿雪热情不减,小倩无可奈何,倚着座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到了何时,阿雪摇晃着小倩醒来,原来车已经到达目的地,两人拿着行李下车,又从山间小路穿丛林而过,一路上阿雪变身好奇宝宝,缠着小倩问这问那,“这是什么树啊?”“这花好漂亮,叫什么名字?”“啊!好奇怪的草。”又拿出手机一路拍照,不过短短二三里路,竟走了一个小时,这才出了林子,豁然开朗,一座村庄出现在眼前。

村庄前是一条十米宽的河,一座石拱桥横跨两岸,河道两边星罗棋布地排列着农田,有村人三三两两地在村庄前后走动。

阿雪大叫一声,率先跑了去,小倩在后,累得奄奄一息。

阿雪见人便热情打招呼,村人同小倩说话,不忘夸赞阿雪两句“漂亮”、“可爱”,阿雪也害羞了,稍微安分了下来。

两人过了桥,一路来到村口,只见一颗巨大的皂角树肃立道旁,阿雪又拿出手机准备拍照,小倩见状,抢先把手机夺到手中,正色说:“这可不能拍照,这是村子里的神树,不能亵渎的。”

阿雪说:“你不是不相信这些神啊怪的嘛。”

小倩知道自己争辩不过,支支吾吾说:“反正这是村里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规矩,不能破,看到要被骂的,树下还有土地庙呢。”

“好吧。”阿雪接过小倩的手机,放回口袋,绕着树走了一圈。

“你干什么呢?”小倩问。

“你不是说有土地庙吗,可是这庙里怎么没有神像啊?”阿雪蹲在一座小庙前,抬头对小倩说。

土地小庙只是一座小如树干的瓦房,内贡土地神像,设在村口。别看庙宇简陋,神像却是纯金打造,世世代代不知流传多少年了。

只因村人深信不疑神像可保村庄风调雨顺,百邪不侵,所以神像这么多年一直供奉在此,时时有人给它擦拭金身,却不知为什么神像会不见了。

小倩思索不得解,只好先和阿雪回家,打算先好好睡一觉后再向村人打听打听。

昨夜星光赶路,在火车上一夜未睡,可把小倩累坏了,倒是阿雪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眼里充满了好奇和渴望,一丝睡意也没有。

2

小倩回到家中就自去睡了,醒来时已经是傍晚,虽然时已冬天,不过此地四季常春,天气还没冷下来,大山顶上依然能看到一轮红日,像红透的石榴。

小倩起身到门外,环顾四周,不见阿雪。忽听到奶奶的声音,她循着声音过去,只见后院的樱桃树下,奶奶横躺在椅子上讲故事,阿雪蹲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阿雪。”小倩小声叫道,但阿雪充耳不闻。

小倩走到近前,奶奶的故事刚好讲到尾声:“这时爸爸妈妈回来了,他们在树脚下点了一把火,火舌穿树而上,只一下子就把毒草给烧了个精光,她这才得救呢。”

奶奶讲完故事,小倩过去扶起她,说:“奶奶你又在讲故事了。”

阿雪到奶奶另一边搀着她的手说:“是我缠着奶奶讲给我听的,奶奶的故事真是太精彩了,奶奶改天再给我讲一遍吧?”

小倩说:“这个故事我都听了几百遍了,我给你讲。”

阿雪说:“不要,我就要奶奶给我讲。”

奶奶爽朗地笑了笑,摸了摸阿雪的头发说:“行行行,我改明给你再讲。”

小倩扁了扁嘴,“奶奶偏心。”

三人跨过门槛,走进门来,这时夕阳也已落下山去。

吃过晚饭,小倩收拾碗筷,阿雪想要帮忙,无奈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这种粗活别说干了,连见都没见过几次。

小倩将他推到火堆前,与奶奶聊天,自去收拾了。

乡下不像城里,没有空调、地暖等,冬天取暖全靠烧火,晚饭毕,一家人围在篝火前,其乐融融。

阿雪身处这样的环境,觉得委屈极了,低着头,不觉眼眶含泪,并不是吃了苦头,而是感受到一种暖暖的亲情氛围。

不多时,小倩收拾完,也坐到火前,她看到阿雪低着头,正想发问,四下里一瞬暗了下来,只剩身前的火光。

“怎么了。”阿雪抬起头,已经泪流满面,但火光通红,映照脸颊,反倒没人发现。

小倩抓着阿雪的手,安慰道:“没什么,只是停电了而已。”

“停电?”阿雪疑惑地问,她自然从未经历过这种事。

这时爷爷已经把煤油灯拿了出来,轻轻挑了挑灯心的线,将它挂在墙上。

骤然停电,冲淡了阿雪心中的些许哀伤,但她依然不怎么想说话,于是房里只有柴火“毕剥毕剥”的声响。

爷爷忽然说:“我们来讲故事吧。”

小倩眼前一亮,拍手说:“好啊好啊,小时候家里停电爷爷最喜欢这样讲故事给我们听了。”

于是爷爷开口讲故事,奶奶时不时地会纠正爷爷,爷爷就回说年纪大了记忆有点模糊了,爷爷讲了好久,火里那一声声“毕剥”也仿佛是他的伴奏。

阿雪被故事吸引,暂时忘记了忧伤,也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

一个故事讲完又讲另一个故事,小倩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哪怕爷爷讲的故事大多都是她听过的,她也觉得欢喜。

又一个故事讲完,小倩想起日间土地庙的事情,打断了爷爷继续下一个故事,“土地小庙的神像怎么不见了?”

爷爷听完,沉默了。奶奶却大声咒骂起来:“不知道是哪个黑心的人,不守规矩,把神像偷走了,没了土地神保佑,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爷爷起身去给火堆里添了把柴,重又坐下,叹道:“神明一去,邪祟来了咋办哦。”

爷爷奶奶忧心忡忡,显然都是因为神像被偷一事,他们一生纯朴,信奉神明,倒也无可厚非,但阿雪明显感觉到小倩在听完爷爷奶奶的话后,身体瞬间紧绷了,抓着她的手不知不觉加大了力度也浑然不觉。

她不是不信这些鬼怪之事吗?入睡时,两人睡在一起,阿雪感觉到小倩一直没有放松下来,她的心中充满了疑惑。

3

“魔鬼出现了,魔鬼出现了!”小倩把嘴唇咬出了血都还不知道,站在告示前,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告示牌前的人群越聚越多,渐渐地开始骚乱起来,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更有甚者,嘴里不干不净地不知道在咒骂着谁。

村长不得不站了出来,人群短暂的安静了下来。

“乡亲们,不玩吵,先不要吵,这是上级下的指令,这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病毒已经在全国范围内扩散、传播,外面的情况已经非常严重,封村,也是不得已的。”

村长说完后,一部分人沉下了头,一脸的忧思,一部分人却更加大声地质问起来:“村长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好好地,城里不让去,镇上不让走,连村子都不让出了,这到底咋了这?”

村长听完,右脚重重地往地上一跺,胸腔中积累的怒气让他大声吼了出来:“这都要怪那个龟儿子。”

这一吼镇住了所有人,过了一会,村长又恢复了往日的语气,叹了口气,轻声说:“这要从一只蝙蝠说起了。”

这是小倩回乡的第十天。这十天来,真是阿雪最开心的十天了,她体验了以前从未体会到的乐趣和亲情:忙时亲手到地里去摘白菜,闲时坐在樱桃树下和爷爷奶妈聊天,夜晚便围坐在火堆旁听故事。

年关也将近了,这天阿雪和小倩去集市置办年货,回来时便看到村口的告示牌前有几个人一边指着上面贴着的纸张一边窃窃私语。

两人拥上前去,了解了前因后果。

原来在江城某处忽然爆发了一种病毒,并且迅速地扩散了开来,短短了一个礼拜,就蔓延全国,各地即刻启动一级战备防护,上至省会城市,下至乡镇农村,全都实行自我封闭隔离。

病毒已经有人传人的迹象,但传播途径、传播方式尚未知道,病毒表现在不同的人身上就会有不同的反应,有的人表面看起来与常人无异,有的人只是如同普通的感冒,有的人会突然变得暴躁……各种现象不一而足,可确诊的唯一方法,就是感染者的血液会慢慢变成白色。

据说这种病毒是由蝙蝠体内传播而来。

小倩在看到告示之后,嘴里就一直喃喃着“魔鬼来了”。

阿雪扶着神志不清的小倩回了家,眼角余光里偶然暼到了皂角树下的土地庙,神像依旧下落不明,一个女人虔诚地跪在地上,祷告着。

4

一连几天,小倩都是神志不清地,阿雪一直在照顾她。

奶奶则一直念叨着“报应报应”,爷爷虽然一直没有说什么迷信的话,只是一只沉默地抽着水烟筒,但阿雪从他布满沟壑的脸庞上,隐约能看到深深的担忧。

到第五日,小倩仿佛眼不能视物,耳不能闻声,走路会磕到前方的柱子,叫她好几声都不作答。

这日傍晚,奶奶叫来了神婆。

神婆,传说是能与鬼神沟通的人,旧时人们迷信,很多村子都有神婆,只是让阿雪想不到的是,现在竟然还有人相信这些,而且还在她年前出现。

神婆进了门,阿雪赫然看到,这正是前几日那个在土地庙前跪拜祷告的女人。

神婆进了小倩的房门,阿雪紧跟其后,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虽然平日里阿雪总是会鬼怪之事充满了兴趣,但无论怎么说,她是绝对不会相信世上真有鬼怪。

只见神婆走到小倩床前,站立良久,眼睛上翻,只剩眼白,阿雪吓了一跳,但还是没有退出房门。

神婆在床边迈起了步子,跳着奇怪的舞蹈,她的手上拿着一根不知名的树枝,一边跳一边用树枝在小倩身上轻轻拍打。

就这样过了将近一个小时,神婆才走出房门,爷爷奶奶去准备饭菜,神婆在门前等候,一言不发,直至饭毕。

吃完饭,奶奶站起身,阿雪先一步收拾了碗筷去厨房,奶奶似乎对神婆问了什么,阿雪竖起耳朵,这才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奶奶问:“小倩是怎么了?”

神婆说:“丢了魂了。”

奶奶失声叫了出来,又问:“那怎么办?”

神婆温言安抚,“没事的,我已经帮她把魂叫回来了,明天就应该好了。”

“这就好,这就好,你说孩子要有什么事,我们可怎么向她父母交代啊。”奶奶的声音里仍是透着心有余悸。

外面又半晌不闻声响,阿雪偷偷望出去,见爷爷正从房里走出来,手里捏着好几张一百的纸币,神婆一把抢了过去,放到口袋里,眼笑眉开地出门走了。

阿雪气得直跺脚,恨恨地说:“骗子!”

阿雪从厨房走出来,对爷爷奶奶说:“她就是个骗子,小倩根本就不是什么丢魂,她就是生病了而已。”

奶奶忙挥手示意她停下,一边小心地看望门外,见神婆已经去得远了,这才开口说:“阿雪你不知道不要乱讲,这次多亏了神婆,不然小倩这可怜孩子……”话到此处,已是哽咽得不能再说。

阿雪见此,也不忍再说下去,气呼呼地坐在旁边,心里不住地咒骂着。

爷爷见此,也不知怎么安慰,只是无声叹气。

夜幕降临,阿雪早早地喂了小倩吃过药,就在旁边沉沉睡去了。

阿雪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身旁有人在轻轻地推搡她,她睁开双眼,见小倩已经坐起身来,看她神色渐好,双手也恢复了不少力气。

阿雪随即也坐起来,开心地抱住小倩,小倩在她耳后轻声说:“这几天睡得太多了,我想出门坐坐。”

阿雪扶着小倩来到门口的樱桃树下。

已是夜深,阿雪又回房拿了一床毯子,披在两人身上,两人轻声细语,诉说着这几日的事情。

小倩昏迷的五日以来,阿雪一直通过手机追踪着外界的疫情状况。

阿雪担忧地说:“这几天疫情扩散地越来越快,感染的人也越来越多,可是依然不知道传播途径,感染个体间表现出的临床反应也不尽相同。”

“现在外面的人哪怕只是得了一个普通感冒,都会被别人强行放血,确认血液依然是红色才放心。”

小倩嘴唇动了动。

阿雪凑近了些,问:“你在说什么?”

小倩裹紧了身上的毯子,声如蚊蚁振翅,“神像被偷走了,土地神离开了,没有神明庇佑。”

“什么?”阿雪依旧不明所以。

小倩的身体颤抖着,似乎是害怕,“神明已去,没有神保护,所以才会入侵。”

阿雪听明白了,原来小倩依旧念念不忘村口土地神像被盗一事,“那只是人们的信仰,就算有神明,那也是人们心中的神明,你不要多想了,况且最先爆发病毒的不是这里,而是外面不是吗。”

小倩疯狂摇着头,毯子从身上滑下地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眼看着小倩越来越癫狂,阿雪紧紧地抱住了她,小倩挣扎了一会,慢慢平复了下来。

第二日,小倩的身体有了好转,三天后,彻底痊愈了。

5

疫情一天更比一天严重,虽然村里没一个人感染,但依然闹得人心惶惶。

春节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村民愚昧,特别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更是对神鬼传奇深信不疑,都坚信这场疫情是邪魔作怪,土地神像失窃的影响被无限放大。

村民隔三差五就会把神婆请到家中驱邪,甚至于小倩的爷爷奶奶后来又请过一次神婆。

无论阿雪跟他们说什么,他们都不相信,就连小倩也一样。

阿雪每天困在家中,无聊极了。

这天,小倩告诉阿雪,晚上必须要到集市去采买些物资了。

晚上怎么赶集?况且现在哪里还有集市?

阿雪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小倩说:“是鬼市。”

阿雪瞪大了眼睛:“鬼市?”

小倩缓缓地说:“奶奶告诉我的,鬼市在平时是不会出现的,只有在特殊的时期才会被召集起来,鬼市不同于普通的集市,午夜开始,凌晨散场,人们可以在鬼市买到任何东西。”

阿雪听得蹊跷,又问:“你以前去过吗?”

小倩摇摇头,“没有,今晚是我第一次去。”

“你……不害怕吗?那些东西?”

“怕什么?”

“鬼市啊,是……人吗?还是?”

小倩笑了,“阿雪你又想多了,鬼市上都是人啊,只是每个人都要戴面具,人们彼此看不见对方的样子,奶奶说,这是鬼市上的规矩。”

阿雪低头沉思着:又是所谓的规矩,从她进村以来,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他们的口中听到规矩两个字了。

小倩说完,已经夕阳西下,奶奶正好拿着一个狐狸面具从屋里走出来,交到阿雪的手上,沉重嘱咐道:“拿着,别弄丢了,买了东西,就马上回来,别多逗留,记住千万不能把面具摘下来。”

阿雪在旁忙说:“奶奶怎么只有一个面具啊,我也要去。”

没想到一向随和的奶奶断然拒绝:“鬼市还是去的人越少越好,况且你也不是我们这里的人,这……不合规矩。”

阿雪听到此处,已经知道自己是去不了了,果然爷爷奶奶只要一触碰到那些在她看来奇奇怪怪的规矩,是绝不肯退步的,但她又怎么放心小倩一个人去呢?何况这个“鬼市”一听就知道不简单。

阿雪为此闷闷不乐,吃过晚饭就早早去睡了,小倩因为一会要去鬼市,就还坐在火堆前。

阿雪睡在床上,却无法入眠。临近午夜,爷爷奶奶也去睡了,小倩收拾妥当,准备出发。

午夜,小倩背着背篓走出家门。阿雪蹑手蹑脚地起身,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

山路崎岖,小倩跌跌撞撞地走在前面,阿雪亦步亦趋地跟着。偶尔会碰上一些其他的赶集人,但阿雪和对方斗已经戴上了面具,双方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看其一身装扮,应该也是附近的村民。

阿雪借着夜色掩护,小心跟着,一个小时后,只见前方突然豁然开朗,仿佛凭空变出的一块平地,平地四围竖起高高的旗杆,旗杆上悬挂着灯笼。

平地上排列着大小摊贩,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俨然与平时的集市没什么区别。

唯一不同的,就是集市上不论摊贩主人还是买家,全都戴着不同的面具,有牛头、马面、狐妖、水鬼……

阿雪没有面具,不敢跟随小倩进去,只有爬到高处,俯瞰着整个集市,目光贴在小倩背后,以防跟丢。

小倩夜行山路,表面镇定,其实心中害怕极了,当阿雪说要陪她一起来的时候,她高兴极了,但她同时也知道,有些规矩是绝对不能触犯的。

小倩任凭思绪放飞,胡思乱想以抵御内心的恐惧,不多时,眼看着集市在前方出现,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她快步走进市集,依照奶奶白天的指示,径直走向一些摊贩,采购着需要的东西。

阿雪在高地上,夜色朦胧,到了后半夜,山里无端起了雾,要很困难才能看到小倩的行动。

偏偏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阿雪看也不看直接挂掉了,她心有余悸地看着四周,确定没人发现她,这才松了一口气,重又蹲在地上,身体伏得更低了。

阿雪刚找到小倩的身影,铃声又响了起来,阿雪撇了一眼,竟然是母亲的电话,阿雪的父母在国外,此时应当是白天。

阿雪无奈地接起电话,母亲焦急地声音急促地进入她的耳膜,“阿雪,我和你爸爸在国外听说国内现在爆发了疫情,你没事吧?没事就在家里呆着,哪里都不要去,也别跟别人接触啊。”

阿雪感觉一股暖流流遍全身,她压着嗓子说:“放心吧妈,我现在在一个非常非常安全的地方,你和爸爸不用担心我。”她佯装打了个呵欠,“我困死了,我要先睡了,明天再给你打电话。”

母亲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啊我忘了你那边现在是深夜了,那妈妈不打扰你休息了,记得经常给妈妈打电话,千万小心啊。”

阿雪挂了电话,目光又望向下方的集市,山雾更浓了,集市被严丝合缝地遮挡住,只剩下灯笼散发的光,像大山里巨兽的眼睛。

小倩此时正在一个戴着摊贩前,摊贩主人戴着一个牛头面具,面具几乎把整个头都套在里面,栩栩如生。

小倩向牛头说了自己要买的东西。

牛头点点头,要她稍候,不久另一个戴着马面面具的人把东西叫到她手上,小倩接过去,付了钱,这下该买的东西都买完,可以回家了。

小倩迈步离开了摊贩,总觉得牛头的声音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

阿雪失去了小倩的踪迹,只有到集市门口等候,不久就看到了小倩背着背篓走了出来,此时已经顾不得暴露,阿雪从路旁走了出来。

阿雪看到小倩,似乎吓了一跳,赶紧把她拉到一旁,低声说:“你怎么来了?”一边在背篓里翻找着,拿出一个花仙面具,给阿雪戴上。

阿雪戴上面具,两人才又走到路中间,一起回家去了。

小倩责怪阿雪不该跟着一起来,阿雪理亏在先,虽然心里不以为意,但还是不敢反驳她。

走出几百米,阿雪回头看向集市的方向,那处依旧灯火通明,隐隐有声响传来,夜色中,一个戴着牛头面具和马面面具的人现在门口,似乎在跟她招手,阿雪害怕得急转过头,脚步加快地走在前面。

她从未见过如此逼真的面具,简直就像是长在脸上一样。

小倩还在跟她说山里的“规矩”绝对不能触犯。集市上那些戴着逼真面具的人影不停在阿雪心中飘荡,使得她心中关于鬼怪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那些……东西,真的是人吗?

6

经历了这么多,阿雪觉得这个小山村的一切都神秘极了。她再也不敢笃定自己坚持了二十年的信仰。从鬼市回来后,也变得有点疑神疑鬼了。

过了一个星期,鬼市又要举行,阿雪心中暗自决定,这次一定要跟着一起去。

是夜,小倩如期出门,阿雪跟着醒来,走到门口,想了想,又回里屋将花仙面具戴上,这才跟上。

小倩走走停停,不时回头,一个小时后到了鬼市。

阿雪深呼吸,大着胆子跟着进了鬼市,先在一个卖面具的摊贩前买了个兔子面具把花仙面具换下,而后堂而皇之的跟在小倩的身后。

集市上人来人往,且都戴着面具,阿雪和小倩相距仅一米,小倩也没有察觉。

小倩循着上次的路线,买了各种所需,最后走到了牛头面前。

小倩依旧向牛头说了自己要的东西。

牛头点点头,到摊贩后面去找。

小倩在等候的间隙,东张西望。阿雪只要感受到小倩的目光扫到她便扭开脑袋,走到一旁,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多时,牛头回来,将一袋东西交到小倩的手上。

阿雪悄无声息地凑上前来,小倩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继续在摊前翻翻找找。

牛头的摊子卖各种杂物,瓶瓶罐罐、锅碗瓢盆,甚至还有游戏光盘。

小倩继续翻找着,牛头并没有说什么。

突然,小倩的手无意间碰倒了一个罐子,罐子眼看就要从摊子上摔落下来,阿雪眼疾手快,还没反应过来就一把接住了罐子。

“谢谢,谢谢。”牛头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而且很耳熟。

“没关系。”阿雪将罐子递还给牛头,罐口向着她,她匆匆一撇,竟在罐里看到了一尊神像。

阿雪惊呼出声,手松了开来,罐子随即向着地面摔下。

只听见“碰”得一声,阿雪看向脚边,除了罐子碎片,什么都没有。

看错了?难道是幻觉?

小倩蹲在地上,将碎片收拾到一边,以免扎到人,然后站起身,赔偿了牛头的损失,就拉着阿雪向集市出口跑去。

一口气跑出了好远,小倩才停下脚步,取下阿雪脸上的面具,语带责备地说:“你怎么又跟来了,我听到你的声音就知道是你了,你总是不守规矩。”

小倩负气走在前面,阿雪失魂落魄的跟在后头。

幻觉吗?

7

阿雪真的出现了幻觉。

第二次鬼市回来后,阿雪便时常看见一些以往看不见的东西,傍晚在樱桃树下若隐若现的人影,夜半听到门外凄惨的低语和山里传来的怪物的叫声,阿雪逐渐变得消瘦。

不得已,爷爷奶奶只得又把神婆请了过来。

神婆只看了一眼,就告诉他们,阿雪跟小倩之前一样,丢了一魂,三魂不全,所以常常看到幻觉。

真的只是幻觉?

神婆于是又煞有介事地在她身上拍拍打打。

第二天,阿雪没有再看到幻觉,此后也没有碰到。

阿雪心中唯物主义的大山彻底瓦解了,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存在某些无法解释的神秘力量。

阿雪每日更不敢出门,只是窝在家中,与父母通话,跟爷爷奶奶聊天,每天晚上没有小倩在身旁就不敢入睡。

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疫情正在逐渐好转,相信用不了太久,就可以离开了。

一日,阿雪通过手机看到全球感染病毒的人数只有昨天的三分之一,治愈人数却是昨天的两倍,心里的阴霾扫除了大半。

她走出门,惊喜的发现门口的樱桃树已经开花了。

阿雪站到樱桃树下,仰着头透过树枝和花儿看向蓝色的天空,内心无比平静。

过了很久很久,阿雪渐渐感受到了异常。

爷爷奶奶在房里小声地聊天;小倩在厨房做饭;隔壁传来锅铲碰撞在一起的声响,空气中花香和饭香混杂在一起,想来是在做午饭;更远处的邻居家里,传来一声狗吠。

此番场景跟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但阿雪心中的不适感越来越强。

“吃饭了。”小倩的声音把阿雪拉回了现实。

吃完饭后,手机闹铃响了,小倩痛苦地叫了起来:“又要上课了。”

对了,上课!

因为疫情持续时间过长,早已过了正常开学的日期,学校禁止学生返校,但停课不停学,无论小、初、高,还是大学,全都开设了网课。隔壁的高二女生小泉每天都要来和她们一起上课,时常请教她们一些问题,每天风雨无阻,今天却没有见到。

小泉哪里去了?

甩甩头,阿雪苦笑着想,自己又开始疑神疑鬼了,兴许她只是今天有事情没来而已。

8

一连几天,阿雪都没有看到小泉,她曾有意无意地观察着隔壁,竟然没有听到小泉说任何一句话。

可怕的是,阿雪又开始出现幻觉了。不过这次她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连小倩也不知道。

太诡异了!阿雪觉得,这里一定隐藏着什么,或许不仅仅是鬼怪那么简单,以往看过的小说和电视里,很多重大的阴谋都是藏在鬼怪的传说之下。

难道?阿雪开始有意地在村里走动。村口的神像依旧不知所踪,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此跪拜祈求疫情过去,神婆俨然成了祭拜礼仪的主持人。

看到神婆,阿雪总是想起在鬼市上的牛头,那个声音明明就是神婆无疑,还有那个在罐子里看到的神像。

到底是不是幻觉目前还尚不可知。

几天下来,阿雪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一天晚饭过后,爷爷奶奶破天荒地早早去睡了,阿雪和小倩坐在床边,阿雪陈述了自己的推论:

“神婆绝不是什么可以看得见鬼怪的人,她只是一个神棍而已。疫情爆发后,神婆便在村里开始散播鬼神作祟的消息,然后借机敛财。她每一次给村人做所谓的驱鬼仪式,都收财不菲,包括现在她主持的祷告仪式,村里也都凑钱出来给她,你想想,从一开始疫情爆发到现在,她做了多少次驱邪仪式,主持了多少次祈祷,她早赚得盆满钵满了。”

小倩不可思议地望着阿雪,“难道病毒是神婆散播的?”

阿雪反驳道:“当然不是,只不过她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兴风作浪罢了。”

“可是。”小倩说,“她确实先后治好了我们两个的病啊,如果我们不是丢魂的话,为什么吃药几天不好,她一来我们第二天就好了呢。”

“这个以前我也想不明白,可是,”阿雪自信地说,“我现在清楚了,她只不过是清楚我们的心理,我们的确是生病,不过不是普通的病,而是心病。”

她停了下来,走出房间,半晌后手里端着两杯水进来,一杯寄给小倩,自己手里那杯一口喝了一大半,这才继续说:“从我们进村开始,你看到神像失窃,病根就开始在心里种下了,如果我没有猜错,虽然你一直跟我说鬼神都是迷信,但是你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爷爷奶奶耳濡目染之下,加上从小一直遵守的各种规矩,我相信你心里肯定是多少相信的。”

阿雪盯着小倩,小倩默默低下了头,显然是默认了。

阿雪说:“所以当疫情爆发,你的心里告诉自己,疫情是邪魔,而神像没了,没有什么可以保护村庄了,你越来越深信不疑,以至于病倒,除了你自己的心理暗示,应该还有外因。”

阿雪再次停了下来,等待小倩开口,小倩喝了一口水,开口说:“那个时候,我一直听到村里很多人都在说病毒是因为神像失窃才会有机可乘,我还……总是做噩梦。”

“果然如我所料,”阿雪点点头,“那个时候神婆应该看到疫情爆发,知道机会来了,所以开始散播这些,为她后面的行动做准备。”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神婆一直暗中推波助澜,随着时间的推移,疫情是鬼怪所为的观点深入人心,比如我和你,当神婆告诉我们她已经帮我们把魂叫回来了,我们的心里就接受了,心里的恐惧消失后,第二天自然而然就好了。而神婆就这样继续堂而皇之地在村里敛财了,而且我觉得,她应该还在其他村里实行了同样的方法。”

小倩听到这里,问:“可是现在封村,村里前后二十四个小时都有人轮流把守,就算是神婆,也没有办法出村啊。”

阿雪从枕头底下拿出自己的花仙面具,说:“通过鬼市,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出村,只要戴着面具,任何人都可以去鬼市,然后从鬼市可以去到任何一个村子,等到下次鬼市的时候,又用同样的方法去下一个村子或者回到这里。你也知道你们这里的规矩,哪怕是封村,也是没有办法阻止鬼市的。你还记得鬼市里的那个牛头吗,我没猜错的话,她就是神婆扮的。”

小倩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那个牛头的声音确实和神婆一模一样,原来是这样。”

小倩由衷地赞叹,“阿雪,你好厉害啊。”

“那当然了,你以为我一千多集柯南和四本福尔摩斯是白看的吗哈哈哈哈哈!”阿雪站起来,双手叉腰,夸张地小声笑起来。

“不过……”笑闹过后,阿雪又坐回床上,右手手指有规律地敲着床沿。

小倩关了灯,说:“你怎么又进入推理模式了,既然真相已经大白,明天我们就找机会去揭穿神婆,睡觉睡觉。”

阿雪心中又浮现出在鬼市看到的神像。神像到底是不是神婆偷去的?为什么神像会出现在鬼市?是真的还是看错了?难道鬼市是神婆交易神像的地点吗?

这是最后的疑点。阿雪心想,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9

咚!咚!咚!

夜半。

山里怪物的叫声。

阿雪醒了过来,小倩不在身旁。

咚!咚!咚!

山里传来的,不是怪物,是鼓声。

阿雪的心脏随着鼓声加速跳动,她起床穿衣,还是不见小倩。

爷爷奶奶的房间开了一条缝,阿雪轻轻推开房门,他们和小倩一样不见了。

鼓声时急时缓。

站到门口观望,鼓声是从大山传来的,手机的灯光打在地上,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阿雪向大山走去。

越靠近大山,渐渐发现了些行人走过的踪迹,阿雪跟着痕迹,到了一座山脚下,抬头望去,半山腰的地方隐隐有火光。

阿雪更加小心翼翼,一步一步来到了火光处。

半山腰上竟然有一个巨大的山洞,火光正是从洞口透出。

阿雪在山洞岩石的掩护下,蹑手蹑脚地向里走了几百米,终于,她看到了人。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所有人围成一个圈,他们神情冷漠,仿若死尸,每人手里拿着一个火把,中央的一块大石头高高抬起,简直是个天然的祭坛。

祭坛中央站立着神婆。

祭坛旁摆着个人高的大鼓。

神婆又开始跳着奇怪的舞蹈,嘴里念念有词,时快时慢,神婆停下,说出了阿雪能听懂的第一句话:“开始祭天。”

接着东面人群分开,有人端上了猪头、水果、香烛。

西面人群分开,推出一个五花大绑的女孩来。

阿雪张开嘴巴,控制不住地叫出声,一双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被绑的女孩是小眉,好几天不见的小眉。

小倩松开捂住阿雪的手,示意她不要出声,阿雪蹲下身,浑身发抖。

小倩突然紧紧地捂住阿雪的耳朵,两人拥抱在一起,小倩咬破了嘴唇,鲜血和眼泪一起打在阿雪的背上。

即使捂住耳朵,阿雪也能听到小眉的惨叫。

10

两人在夜色中狂奔着。

阿雪一秒钟也不想再呆下去了,她跑着,过了村子前的石拱桥。

小倩拉住了阿雪,坚定地说:“你现在不能走,现在疫情还没结束,车辆根本不能通行,你怎么走?”

阿雪挣扎着,语无伦次,“不能走也要走,对了,我们进山,进山就没人找得到我们了。”

“没用的,”小倩说,“这里的人从小就在大山里长大,他们想在大山里寻找一个人,轻而易举,你先冷静下来好吗。”

小倩松开了阿雪的手,阿雪反一把抓住她的双肩,盯着她的眼睛质问:“你知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对不对?”

天地万物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阿雪屏住呼吸,仿佛溺水的鬼,小倩缓缓地说:“是,我知道。”

阿雪全身的力气瞬间溜走,颓然地摊坐到石拱桥上。

小倩蹲下身抱住她,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落,她痛苦的说:“这是规矩,我不能……我不能改变。”

阿雪闭上眼睛,心如死灰,天地万物似乎都在旋转。

噗通!

她们一起从桥上摔了下去,激起一阵阵水花。

阿雪在水中连喝了几口水,求生的本能让她尽力浮出水面,她带着小倩游到岸边,咳嗽着,声音嘶哑着指着小倩大骂:“那可是人啊,一个人,你眼睁睁看着她被烧死,你听到她的惨叫了吗,就算你捂住耳朵,那个声音也会永远留在你的生命力,你们是魔鬼,你们全都是魔鬼。”

小倩哭着,捂住耳朵,疯狂摇头。

阿雪掰开小倩捂耳的手,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现在把你知道的一切一五一十告诉我。”

11

天微微亮了,阿雪和小倩坐在田坝旁,一夜未回。

阿雪站起来,入眼是一望无际的油菜花,小桥流水,山村人家,人间仙境一般。

不远处一个妇人扛着锄头向她们走过来,慈爱的朝她挥手示意,阿雪冷静地牵动嘴角,微笑回应。

目光越过河对岸,过桥五百米是丛林道路的入口,有几个人把守着,那是出村的唯一地方。

阿雪闭上眼睛,山洞、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神秘的鬼怪传说,自己当初所期待的以一种血淋淋地方式呈现在她面前,真是讽刺。

“疫情、邪魔、以人为祭品,”阿雪自言自语着,她已经冷静了下来,整理着从小倩那里逼问而来的线索。

每一个词都让人不寒而栗,阿雪叫醒小倩,坚定地一步步走回村庄。

按小倩所说,距离下一次祭神还有十五天,在这十五天之内,她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报案,不然,就会有下一个女孩遇害。

只要她表现如常,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那她就是安全的。

阿雪的思绪飞速运转,计划逃跑的方法。

回到家,两人悄悄回到屋里,匆匆补了个觉,醒来时日上三竿,也不知道是几点,阿雪下意识地摸向床头,脑中嗡地一声,瞬间清醒,身体弹了起来。

怎么会忘了手机呢,人出不去,消息可以传出去啊。

只是无论她怎么摸索,都找不到自己的手机,她拍醒小倩,两人床底床上的找了大半天,不仅阿雪的手机找不到,小倩的手机也丢了。

兴许是昨晚从山洞逃跑的时候丢在山里了。

爷爷奶奶也不用手机。

阿雪只有再想其他办法了,却根本无计可施。

出去的道路哪怕夜晚也有人留守,哪怕是她们真的逃了,没有交通工具,如小倩所说,等到天明,村人想在大山里找人易如反掌。

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只有等疫情过去,解除封村。

阿雪开始祈祷,如果世间真有神明,不是要人做祭品供奉的恶神的话,那就让疫情赶紧过去。

十日过去了,油菜花开得一日更甚一日。

鬼市不知为何突然关闭了,想混在鬼市离开的办法也不得实施。

不知道是不是阿雪的错觉,她发现村里的女孩没有刚开始她们进村时见到的多了。兴许是疫情原因都躲在家中,兴许不过是她恐惧的心理作用,兴许……

阿雪不敢想。

12

第十四日。

疫情防控解除了。

是夜,阿雪和小倩小心翼翼地过了石拱桥,准备连夜离开,天一亮就坐车到镇上报警,只要能在晚上赶回来,就能救下那个女孩。

她们来到了丛林前的山间小路入口,依稀还能看到很多踩踏的痕迹,小倩站在高处,眺望山村,泪流满面。

阿雪拉着她的手,安慰道:“没事的,我们天亮就可以带着警察回来,爷爷奶奶没事的。”

小倩点点头,神情凄惨。从小忍受着这样的折磨,不知道她的心理该有多痛苦。

阿雪心疼地从后面拥抱住小倩。

身体感觉到来自硬物的摩擦,阿雪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月光从小倩开了缝隙的背包泄进去,里面金光闪闪。

头部的疼痛瞬间麻痹全身,阿雪摔倒在地。

13

月圆之夜,山洞中鼓声阵阵。

神婆左手一指,人群分开送上猪头、香烛等,再右手一指,人群分开,小倩的爷爷奶奶排众而出。

人群喧闹起来,纷纷指责两老。

神婆冷冷地说:“今天轮到小倩为祭。”

奶奶点点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按照规矩,祭品也是可以替换的。”

爷爷退回人群,从众人后面推出一个女孩来,女孩正值青春貌美的年纪,后脑勺鼓起一个包,褐色的鲜血早已凝固,鲜血上似乎还沾着少量的金色粉末。

女孩被推至台上,神婆高声喊:“开始祭天。”

山洞内火光更甚了,温度也一下子高了起来。

小倩将背包紧紧搂在胸前,上了火车。

火车穿过一片片油菜花,桃花、梨花开满铁轨两旁的山头,车上一个男孩拿出了吉他唱起歌来,于是很多人跟着一起合唱,疫情已经过去,人类终究战胜了病毒,普天同庆。

小倩也终于摆脱了那个伴随她一生的诅咒,驱除了笼罩在她生命中的阴霾。

阳光透出阴云,洒在小倩的脸上,洒在她全新的生命上,她终于靠着窗台,在春天和歌声中浅浅睡去,嘴角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岁月拾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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