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山有虎,偏向釜山行

正当国产电影在烂片的泥潭中打滚之时,兢兢业业的韩国电影又一次做了卫玠,珠玉在侧,令技艺拙劣的中国影片自惭形秽。


《釜山行》,这是一部即使坐在电脑前观看也不忍心快进的电影,你会完全地沉浸到刺激的画面设计与赤裸的人性刻画之中。电影时长不算短,我在电脑前纹丝不动地坐了将近两个小时,一直等到最后一帧镜头结束,竟然忘了去把播放器关掉,而是任由进度条缓慢地往右边滑去,一直把剩下的几分钟长度滑尽。当满是韩文的演职员表出现在我视线中的时候,悲怆而激昂的片尾曲在同一时间迅速占据了我的感官,而刚刚观赏完毕的电影画面又重新激活于我的脑海,或惊悚,或温情,历历在目。《釜山行》中那些拥挤而疯狂的僵尸为了进攻几位生鲜的活人而把玻璃门撞得粉碎的画面自是目触心惊,而巧的是,在杭州也发生了慌不择路的购房者争先恐后涌入售楼处并将售楼处大门撞坏的消息。僵尸,楼市,两者虽说是一虚一实,毫无瓜葛,但其行径之疯狂,心智之迷乱,又是多么相像,多么神似。

就惊悚片而言,韩国电影在灵异题材方面盖过了日本之后,现在又把雄心伸向了好莱坞的传统惊悚题材——丧尸。想在好莱坞的拿手好戏跟前一较高下,不可谓野心不小。而关键是,韩国的电影真的做到了,并且拍出了韩国电影特有的味道。那就是对于人性的逼视,对于道德的拷问,以及对于生命的敬重。


虽然有人因为某种原因讨厌韩国电影,但《釜山行》无论是高潮的运用,情节的编排,都很值得称道。尤其在影片的最后,小女孩和孕妇手拉着手走进昏暗的隧道,满心欢喜地以为前方就是安全的彼岸,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由于无法确认幸存者身份而接到射杀命令的军人。大兵冷酷地在瞄准器里将目标对准孕妇的头部之时,孕妇和小女孩丝毫不觉,依然手牵着手,还满怀希望地相视了一下。相信看到这里的时候,观众的心真不知凄紧成了什么样子。而就在狙击手准备扣动扳机的一刹那,小女孩满怀着对亡父的思念,将那支一直没来得及在父亲面前表演的歌谣,痛哭流涕地唱了出来,唱给天堂的爸爸听,希望爸爸能够听到。军人们这才如梦方醒。凄切的歌声从军人的枪口下拯救了女孩与孕妇的生命,更是拯救了观众几乎窒息的心绪。我们为人类终于没有继续愚蠢下去、终于保留住明天的希望而心生宽慰的同时,也对这些电影人的细节雕刻能力和精益求精的品质叹服不已。

看了中国的恐怖片,想打瞌睡。

看了美国的恐怖片,有点反胃。

看了韩国的恐怖片,却会不经意间流泪。

一部优秀的恐怖片,不仅仅是用各种惊悚元素娱乐观众的感官与神经,更会让人在震撼的同时深切感受到身为人类的那份无助与脆弱。《釜山行》中,面对狂奔豕突的僵尸,幸存下来的人类所能表现的唯一情绪便只剩下了恐惧,而幸存者在恐惧当中的你踩我踏、慌忙逃跑,又引来了更多的循声而来的僵尸。一串串的凌乱的脚印,印证着解不开的恶循环。

所有的恶灵,都是怨念的集合体。每一部出彩的惊悚影片背后都是各种负能量的极致体现。一如《阿娘》当中对于道德法律和花季生命的肆意践踏,再如《白色》体现了上位过程中的相互嫉恨与不择手段。而在《釜山行》当中,乍一看好像列车上的所有人都很无辜,毫无征兆地就被僵尸给袭击了。但细细探究下去,其实本片中也有着根源性的负面情绪存在,这种情绪叫做焦虑。当下的韩国是一个充满焦虑的社会,社会结构固化,贫富差距大,生育率持续走低,再加上船运龙头破产,三星产品危机,北边还有个天天叫嚣着核试验的疯狂邻居。细思之下,当真好比瘟疫蔓延,僵尸肆虐。

焦虑,源于笼罩在每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人们虽然吃饱穿暖,但是人们无法预测未来,人们只能无奈地迷失,看不到梦想,看不到出路,看不到归途。这种焦虑的负面情绪走到极端,就会导致萨特存在主义所说的“异化”,通俗的说法就是“变异”,于是,卡夫卡变成了大甲虫,安部公房变成了红色蚕茧,当然,不排除越来越多的人变成丧尸的可能。

言下之意,放弃希望,化为行尸走肉。这并非一句玩笑。

世界的走向已经越来越难以读懂。当一个经济体遭遇危机,其他经济体又岂能隔岸观火,全身而退?在一切社会危机面前,向来鲜有幸存者。回望东方,焦虑的幽灵已然冷笑间盘踞在这个国度的上空,让国民神经过敏,但求自保。当面粉贵过面包,白纸贵过报纸,人心便渐渐冷漠,道义被抛在一旁。而举国之中,竟再无耿直进言之士,力挽狂澜之臣。昭昭当世,年轻人却越来越难,我们不仅要勤勤恳恳工作,辛辛苦苦钻研,努力追赶发达国家,还要面对股灾、房灾,以及任何轻易间就会让我们积攒的财富化为泡影的人祸。试问谁人不是十载寒窗,谁人不是满腔报国热忱,我们明明只想过简单而有尊严的生活,却为何总是有无形的征伐将我们狠狠掠夺?

也许世间真的就是一场游戏,自以为聪明的一方制定着游戏规则,戏耍着另一方;而贪婪的人性导致这场游戏注定无法共赢,一定要到游戏的另一方被彻底榨干才会罢休。于是,当游戏结束的时候,会出现两类人:一类人,已然掌控了世间一切财富时,哪还管他什么努力上进,礼仪诗书?另一类人,发现自己终于是一无所有时,哪还管他什么修身齐家,人伦王法?这两类人彻底形成之际,就是人类灭绝之日。到时候不用出动丧尸,人类自己就能毁灭自己。

要是真的到了那步境地,无论是知识精英的论战还是劳动人民的抗争,一切一切,都只能是枉然,管你是什么调控还是什么杠杆,最终都会以杂乱无章的丑态被卷入利欲熏心的洪流,迎来世界末日。

个体失去了希望,国家将走向末路,世界就会迎来灭亡。这并非危言耸听。

在《釜山行》的结尾处,小女孩因为思念死去的爸爸,声色哀戚地唱出一首歌,那是唱给父亲的挽歌,但又何尝不是唱给这个疯狂而迷乱的世界的一首挽歌?醉梦繁华,终成云烟,自古兴亡多少事,千言万语无由听,且将忧愤写成《苏幕遮》半阕,以寄哀思。

釜山行,釜山行

漠漠寰尘,血色恸轻暝

泪满斜阳哀歌尽

人寰无道,苍天更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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