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忆暖凌霜
遗憾之所以成为遗憾，是因为它从未给过我们修正错误和被原谅的机会。
7月6号，外公的追悼会不差一分一秒的按约定举行。我清楚的记得那天凌晨时分，狂风大作，大雨像是带着一肚子酝酿了几年的怨气瞬间倾泻而下，下的没有一点点人情味儿，亦如人生完结前的倒计时。
记得自己被急促的电话铃声叫醒，电话那头，父亲低沉的说了句：“你外公今天早上被送到ICU了，你回来一趟吧”第一次亲耳听到ICU这样刺耳的字眼儿，我没再多问就挂掉电话，买了最早的一班车票回家。
坐在高铁上的自己，静静的看着窗外发呆，祈祷着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外公一定会和往常一样的坐在沙发上打盹儿，看到我后会关切的问我最近工作和生活的情况，只是现实远比我的想象凄凉的多。
等待我的，只有ICU病房那扇冰冷巨大的铁门，还有坐在门口被无奈裹挟的外婆，我走过去坐在她旁边，能感受到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和游离在悲伤与绝望边缘的神情，而我只能静静的握着她的手告诉她，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01
“一闪一闪亮晶晶”，六岁的我哼着小曲拿着粉笔在外公家的院子里涂涂抹抹。
“哎呀呀，你这画的是什么？”外公走过来问我。
“哦，想画一头牛”我轻轻的说了句。
他随手拿过我手中还剩半截的粉笔，笑笑说，“有点四不像呢”然后就在我画的“怪物”旁边画下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牛，那个时候的我才知道原来外公会画画，还画的很好看。
只是那头牛，随后就被入夏时节的一场大雨冲刷殆尽，记忆里还残留着些许他慈爱的笑容和那场梅雨过后空气中偶然飘来的泥土芬芳。
02
我的小学到高中生涯，几乎都是外公陪我一起度过的，他平时话不多，只言片语，从不提及付出。
五年级中午放学回家看到摆在桌子上的饭菜，我忍不住尝了一下然后感叹。“外公，你这个鱼做的真好吃，没想到你深藏不漏啊！"
"是吗？都是我瞎琢磨的。”那大概是他第一次正式的下厨房，我至今仍记得挂在他脸上带着些许小骄傲的喜悦，像个考了100分的孩子一样。
五年级转学后，爸妈由于上班原因每天很晚才能回家，外公基本完美充当保姆一职，一周五天工作日，他从不会做同样的午饭，每天都会早早想好第二天要做什么新鲜的菜给我。
当然，他不是每次改良创新都能获得好的结果，米饭蒸软了，酱油放多了，忘记放盐也是会时常发生的小插曲，只是那时候的我还没有学会包容，会带着小脾气的说难吃了，这种菜要怎么吃嘛？
每每这个时候，他只是淡淡的说一句：“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去给你买。”然后我就会立刻顺着梯子往上爬，巴拉巴拉说一堆外面卖的好吃的，外公随便扒拉几口饭，收拾一下桌子就出门去了。
那时候我们家住六楼，并没有电梯，我依稀记得在很多个烈日炎炎的夏天，他老人家都是很快速的提着各种好吃的回来。
只有我知道他是为了不耽误我午休，害怕影响我下午上课，回来之后也从未埋怨过我的无理取闹只是默默擦掉一脸的汗水，在沙发上歇一歇然后照常去午休。
而年幼的我，当时就知道他买这些吃的往往要跑东西两个菜市场，却也只是假装不知道的享受着这一切。
有很多个中午放学的时光，他因为我在本该回家的时间没有回家而焦急的在楼道等待，或者出门去找我。
也有很多个漆黑的夜晚，他等在晚自习放学的门口为我送一把伞。
还有很多个我课业繁重的日子，他为了给我买药，跑遍他所知道的每一家药店。
世界是不公平的，却又是很公平的，你所失去的和无法拥有的一切，生活总会以另外一种形式补偿于你。
或许因为我的母亲在生活中粗枝大叶脾气急躁，所以老天给了我一个性格平和，深明大义的外公。总是能很好的帮我中和掉幼时生活中和母亲的每一场火药味浓重的战役，并且恰到好处的补足因为母亲的粗枝大叶使我未曾获得的温暖。
03
小学升初中的那个暑假，爸妈因为担心我初中英语赶不上，给我报了英语班，英语班每天从早上9点到12点，爸妈因为要上班，带着我学习的任务又落到了外公的身上。
那段时间，我和外公约定好每天早上做班车去上课，这样可以节约去的路费，班车每天早上七点发，所以我总是比其他小伙伴早到一个小时，可以不慌不忙的吃个早饭，然后和外公惬意的逛逛公园。
正式开始上课的时候，家长可以在后面旁听，很多小伙伴都是爸爸妈妈带着过来，只有我是和外公一起来，所以老师经常会跟我外公聊几句；“告诉他我作业写得工整漂亮，接受能力强，课堂表现出众之类的话”。我一边沾沾自喜一边看着外公的脸上早已笑成了一朵花儿。
每每结束英语课他都会带我去吃好吃的，小小的我那时候拥有小小的满足，觉得幸福就是学习好，有好吃的，有外公在。
04
他很爱听戏，喜欢听老歌曲，喜欢看我弹钢琴。他最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小孩子嘛，就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小学初中的时候，他也时常带我去参加一些钢琴演出，记得有几次刚考完六级，老师问我要不要去参加一个表演，因为有现成的背好的曲目，所以我决定去凑凑热闹。
表演是周五，带我去的任务自然又落到了外公身上，好像那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紧张，所谓的无知者无畏大抵如此。
我们早早就来到比赛现场，外公挑了个最前排中间的座位，我记得我排在倒数第三个上场，外公就和我坐在场下看着各种小朋友上台展示自己琴技。还记得坐在下面的外公沉醉在一片音乐声中，时不时的说句这个弹的真好，那个很有实力之类的话。
听完二十几个和我同龄的孩子上台表演他一点儿没有疲惫感。有时候，我觉得无论他多大年纪，内心永远像个充满热情的孩子一样，他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也特别容易因为我的一点点进步而感到深深的满足。
到我上场的时候，我从容应对，很快就表演完了曲目，台下一片掌声，我激动的想跑下台去和外公分享喜悦，竟然忘记了鞠躬谢幕，然后掌声就开始夹杂着笑声，我看见坐在台下的外公和他们一起笑的合不拢嘴。
结束整个演出的时候，回家的路上他对我说：“刚才你老师还给我说你孙女的表现不错呢，我自己觉得你最后那个音弹的浑厚有力，结尾结的干脆利落哦”他很专业的评价着我的表现，给予肯定和鼓励。我也很配合的告诉他我会越来越好。
05
虽然他平时对我宠爱有加，可在学习中依然会对我严格要求。
刚上初中学习物理电路的时候，我怎么都学不会，特别是刚开始学习串并联电路的时候，晚上老师布置了作业，我发现我一道题都不会，本来想着空着算了，第二天一大早去抱学霸大腿。
正好这时候，外公来问我最近学习状况如何，我便一五一十的交代了物理的惨状，外公拿起我的作业看后，随便在纸上写写画画了几下就解了一道题，我记得那天的作业是11道串并联混合的电路题，外公和我一起奋战到一点，全部完成了。
就是那三四个小时的坚持和努力，我迅速理解了串并联，看着写的满满当当的作业，硕大的成就感油然而生，每一个伪学霸的背后都有一个相当厉害的军师，这个头衔外公自然当之无愧。第二天我竟然成了被大家竞相抱大腿的人。
从外公身上总能悟出很多人生智慧，譬如那时候的我就知道，将来不仅要做一个不让周围人讨厌的人，更要做一个有用的人。
“哐”的一声，我所有的回忆被打断了，ICU病房的门开了，护士对我们说，到了可以探视的时间，我跟着舅舅走进病房，看着满身插着管子躺在那里毫无知觉的人，他真的是那个陪我走过很长很长人生路的老人吗？那个神采奕奕，健步如飞，满心热忱的老人如今去了哪里？
我想用我的手去握他的手，一股痛彻心扉的寒冷从指间一直蔓延到心口，这种凉意仿佛在肆意宣告着曲终人散终有时，一下子无力对抗现实的我眼泪不自觉的夺眶而出，护士小声的对舅舅说了句，估计就是这两天了......那天的我任由自己哭成了傻逼。
追悼会后，所有的亲戚朋友都以惋惜的态度劝慰着我们，鞠躬回礼的瞬间，我问自己有遗憾吗？是的，我有。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和外公之间的话变得少于从前，我只关注到他的精神状态大不如往年，可是我并没有给予他一个孙女应有的那份关注和慰藉。
生命总会以他独特的方式警醒着还在沉睡的我们，它仿佛在说：从这一刻起，所有遗憾与悔恨都会永久的在心间刻上一个永恒的烙印，再无情的上上一把锁，之后，任凭岁月侵蚀，光阴流转，都不会再有愈合的一天。
无数个夜晚，我抬眼望着夜空中忽明忽暗的星星，祈祷着在天堂的外公一切安好，我知道，最亮的那一颗星星一定是你，或许有一天这场送别不再会被身边的人记起，可是那些因为有外公而被温柔的时光将永远缱绻在我的心间，不曾远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