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慧姝
由于影片的知名度,即使之前没看过,如上周的我,也已经能够从众多影评及相关文艺作品中了解到该片的主题词:体制、秩序、桎梏、自由、反叛……
周末的影院时间,我选择了这部影片,并非因为这些主题,而是怀着一个另类的目的:期望一窥疯人院的真貌,并从疯人院的治疗方式中了解一些颇为陌生的“疯癫”这一疾病。不过,看完影片之后,我才知道我选错了对象,就如同影片中的男主角墨菲为了逃避劳改农场的体力劳动而装疯来到疯人院一样,他选错了地方。
“疯癫不是一种疾病”,法国思想家米歇尔·福柯认为,“而是一种随时间而变的异己感。”可是不幸的是,一旦进入了疯人院的门,就被贴上疯癫的标签,即使来时没有疯,也终将变疯。
墨菲没有疯,但他最终没能成功逃离疯人院,而是被割除了脑蛋白,成了彻底的白痴,这样的一个结局让我心塞了很久很久。导演这样的编排,是要通过悲剧的力量发人深省,唤起人们的追问:究竟谁的举动才更疯癫?陀思妥耶夫斯基说:“人们不能用禁闭自己的邻人来确认自己神志健全。”同样,疯人院也不能通过医学手段残害“疯子”来维持自己的正常运作,况且,墨菲并不是疯子。
一个缺乏关爱、呆板机械、如同没有人性的冷酷机器一般运行着的体制,日复一日的平静是它的正常。而当有人挑战了它的不合理、打破了它问题层出的运作模式后,就施行疯狂的报复。没有人性的底线,一切以恢复可控的局面和正常的秩序为目标。这种理性之下的冷漠与残忍,比起那些情感超过了理性控制而导致头脑错乱的疯子来说,究竟哪种力量更为可怕?事实上,这根本是两种不同属性的力量:冷漠与残忍,是人间恶魔,是熵在行动;而疯癫,被主流文明排斥在外的一种文明产物,是一种边缘化的存在。米歇尔·福柯说:没有把这种现象说成疯癫并加以迫害的各种文化历史,就不会有疯癫的历史。
从刚入院时一个充满激情的小伙子,到最后的白痴,疯人院用切除脑蛋白手术迅速拿走了他的激情。这样的突变,前后巨大的反差让人难以置信,难以接受。但是,倘若细细想来,那些入院已久的疯人,他们在疯人院中得到的,不也是逐渐变傻吗?在漫长呆板的治疗过程中,在无情冷漠的护理人员看管之下,所有的激情被冰冷的现实吞噬,然后泯灭,超越理性的激情,疯癫,可能被治疗了,而理性范围内的激情,热情,也随之一起沦陷。
最终印地安酋长飞越了疯人院。米歇尔·福柯说“话语即权力。”印地安酋长一直装聋作哑,影片是否在暗示,其实他从未受到疯人院的控制,他不属于他们的语言体系,他们无法通过语言对他施加有效的控制,所以酋长最终能飞越疯人院,而墨菲,只能是这个严格僵化体制下的牺牲品。
影片中看不到疯人们痊愈的希望,这让我,带着错误目的来看影片的人,尤感压抑。后来,还是在米歇尔·福柯的《疯癫与文明》一书中,看到了希望。在该书的“精神病院的诞生”一章中,作者陈诉了许多治疗手段并例举了多个治愈的例子,同时提出以下观点:医疗手段可能并非是康复的原因,而只是陪衬……重要的是,引入一种人格,赢得病人的信任,使他们产生尊敬和服从的情感,凭借着一种包含着家庭、权威、惩罚和爱情的秘密权威,让隐秘的故障显露出来,使虚幻的念头消失,使疯癫最终让位给理性。
我不由得想到了影片中的墨菲具有这种潜能,他的到来给死气沉沉的疯人院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热情让一切不可能都可能起来,他让装聋作哑的酋长举起手来,他能够清晰地知道切斯维特的喧闹不过是为了被克扣的香烟,他给了比利女人因为他知道那是比利过不去的坎,他组织他们打篮球比赛,他带他们出海去享受阳光与海水……
若体制不那么僵化,若护士长稍有一些人性,疯人院完全可以把墨菲身上的激情转化成治愈疯子的契机,让墨菲在疯人院工作来实现自我价值,也让他真正脱离囹圄的命运。遗憾的是,导演并没有这样安排,他只是放入了这些片段在其中,如同散落在黑暗之中的点点荧光,扑朔迷离,却衬托得黑夜更黑,而当闪着点点荧光的希翼最终被残酷的现状扑灭之时,那死寂的黑暗,沉重、压抑,让人透不过气来。
当那艘满载着“疯子”而非“精神病医生”的船航行在蔚蓝的大海上,是整个影片中最为明快欢愉的画面。疯子们一个比一个更像职业精神病医生的表情,这,是否也是福柯的“话语即权力”的最好注脚?究竟谁是疯癫,怎样的行为才算疯癫,是掌握在主流文明的当权者手上的。而那艘出海的游艇,是否也遥相呼应着疯人远航的“愚人船”?就让大海的广阔来净化他们的灵魂,包容他们的疯癫吧。他们需要的是在海上追逐他们的命运,而不是在疯人院中的标签和枷锁之中。枷锁无处不在,可以是有形的围墙,也可以是无形的体制与话语。有形的枷锁都难以飞越,那无形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