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愚人城堡

张忧迈着轻快的步子,穿过学校东西区之间的连接桥,去往西区的图书馆。路过西区餐厅时,她跑到二楼的蜜雪冰城,给自己买了一杯百香果,又给在图书馆等她的何云安买了一杯森林玫果。之前何云安只喝柠檬水,还是在张忧的多次“威逼利诱”下,才尝试了一次森林玫果,结果从那以后他就彻底抛弃了柠檬水,而且每次路过蜜雪冰城时总要买上一杯,并且还恬不知耻地说道:“怎么会有人喜欢喝柠檬水这种单调乏味的东西呢?真是想不通。”张忧当时回答:“问问你自己不就知道了。”

想到这里,张忧不禁得意起来,脚下的步子又快了起来。何云安正坐在图书馆门前的长台阶上抱着一本书读。全然不知张忧已经走到了他身旁,直到一杯红色的饮料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才反应过来。他把饮料抓过来,狠狠地吸了一口,才感叹道:“果然好喝。”张忧投来鄙夷的目光,何云安却假装没看见。张忧问他为什么坐在门口看书,他回答:“里面又闷又热,我出来透透气,在门口等你也方便。”

何云安提议让张忧去图书馆借本书,然后一起去图书馆后面的花园草坪。张忧在来的时候经过那片草坪时,就注意到了那里有很多学生,有的在看书,有的在单纯地晒太阳,还有围坐一圈在玩狼人杀的,这是大学校园里必不可少的一道风景,特别是在秋天这种安逸祥和的午后。

张忧跑到图书馆四楼的借阅部拿了一本鲁迅文集,然后就匆匆跑出了图书馆。出来的时候,何云安还是抱着那本书在看,时不时喝一口手里的森林玫果,看到张忧这么快就借好了书,问道:“又借的鲁迅的书吧。”张忧好奇地问:“哎?你怎么知道?”“那还用说,鲁迅的书就放在门口的那两排书架,你每次来图书馆都是在那两排书架那儿晃悠,我就没见过你往里面去过。”“但我真的喜欢鲁迅,在他的书里,我能看到希望和光明的未来。”“光明的未来啊!”何云安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然后两个人开始往花园草坪走去。

两个人在一棵长势一般的松树下坐了下来,周围的小草长得很繁密,一些带着悲伤的秋叶缓缓从旁边的银杏树上飘下来,使其表面覆盖上了一层淡黄色,张忧把何云安正在看的那本书夺了过来,看了看书名---《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问道:“这莫非是一本爱情小说?”“跟爱情完全没关系,这是一本科幻小说?”“啊?这书名也不科幻啊?”张忧很是惊讶地感叹道。何云安又问:那你猜猜阿尔吉侬是什么?”“我猜肯定不是人名这么简单。算了,我不猜。你赶紧告诉我,不然我就生气!”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呀!”“快说,不然就是不爱我了。”“这跟爱不爱你有什么关系啊?”“不管,你快说,顺便说说这本书是讲什么的。”

何云安对张忧的这些“无理取闹”已经感到习以为常,只能无奈地笑笑。“阿尔吉侬是一只老鼠,你肯定猜不到。”“我猜不到,还让我猜,那这本书既然是科幻小说,那是讲什么的呀?”“主角是一个智力有问题的人,刚好有一项研究可以通过手术提高人的智力,也就是“变聪明”。主角和阿尔吉侬都做了这个手术,作为对比。”“为什么主角要做这个手术呀?”“因为他想要变聪明,觉得变聪明了,就会有很多人喜欢他。”张忧兴奋地说:“我也要变聪明,这样就会有很多的人喜欢我,变聪明~变聪明~”之后的十几分钟里,张忧一直念叨着,变聪明,变聪明,几乎变成了她的口头禅。

何云安看着张忧充满希望的样子,犹豫着是否要现在告诉张忧自己打算搬出学校。思考了片刻之后,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张忧自然很不理解,何云安平静地解释道,在学校是挺好的,但是我大四了,应该为以后做打算。我总不能天天待在宿舍混日子吧,我想试试找找工作。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张忧都没有说话,她知道何云安一直有自己的打算,既然他已经决定了,就随他去吧。

张忧靠在松树上,西落的太阳光芒已经不刺眼了,落叶在慢慢变多,快要把绿色的草地全部盖住了,附近的人渐渐离开,只剩下那一群玩狼人杀的。他们的热情丝毫不减,依旧嬉戏吵闹着,张忧在高中的时候经常想象大学这样悠闲轻松的午后,这样的情景,甚至是她度过高三那段岁月的唯一支撑。现在她明白,这样的午后是短暂的,转瞬即逝的,是生活的一剂调味剂而已。一片金黄的银杏树叶缓缓落在了张忧的膝盖上,她知道,秋叶的悲伤正在慢慢地散开。

国庆假期的时候,何云安的室友都泡在考研教室里,大多数时间他都是一个人待在宿舍里。将《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看完后,耳边还是一直回响着张忧那天念叨的:我要变聪明~变聪明。他觉得自己给张忧带来了很多的烦心事,自己所面对的压力总会悄悄地分散到张忧的身上。他告诉自己,要对张忧好一点,耐心一点,不能再让张忧伤心,或者惹她生气。随后又苦笑着自言自语道,我已经记不清楚对自己这样说过多少次了。随后叹了叹气,从枕头边拿起了《涅朵奇卡》。

这本书他已经看了两天了,但依旧停留在26页,完全没有任何精力和心思读下去。叶菲莫夫的悲惨命运完全不能引起他的同情,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叶菲莫夫自己一手造成的,他竟然还恬不知耻地把所有的原因都怪到自己妻子的身上,想到这里,何云安甚至觉得叶菲莫夫是那么可恨。他的自命不凡完完全全是他逃避生活的借口,现在的一切是他罪有应得,何云安把手中的《涅朵奇卡》匆匆翻过两页后,又扔回到床上,他对自己感到生气,认为自己和那个叶菲莫夫没什么两样。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没有任何理由责怪任何人。

何云安离开了宿舍,准备去学校附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最好能在开学前就搬出去,走在学校的路上,何云安感到一阵恍惚,有那么一刹那,他感觉自己分不清白天与黑夜了,即使太阳正高高地挂在他的头顶。他已经三天没有出过宿舍了。这三天里,他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昏暗拥挤的宿舍里始终拉着窗帘,没有一丝阳光可以透进来。

心里空荡荡的,来往的学生少的可怜,低年级的学生大多数回家了。或者外出旅游,大四的学生都在考研自习室里紧张备考,何云安感觉到自己被遗弃在这个校园里。一阵秋风刮过,路边的落叶哗哗作响,校园愈发显得空荡。

何云安之前听朋友讲过,商业街后面的西牧村有很多房子出租,他没有多想,出了校门后。径直穿过商业街就到了西牧村的入口,他在进去的第一个巷子口就看到了招租信息,上面的牌子上还写着学子居,巷子尽头的院门开着,里面有几个大妈在打麻将,还有两个在后面凑热闹。其中一个大妈看到何云安后,朝着何云安说:“小伙子,租房子?”何云安点点头,大妈丢下一张西风,把后面看热闹的人拉到她位子上,说:“你帮我打一圈,我带他看看房子去。”大妈领着何云安到了另一条巷子的第二家,路上她和何云安聊天,问何云安是不是打算租房子考研,最近有很多师大的学生过来看房子,还说何云安来得很巧,昨天刚好有人退了一间房,而且留下了很多家具。

到了二楼的房间后,何云安看到房间里有张大床,还有个衣柜。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红木桌子和一张椅子,整个房间十二平方米大小。大妈在旁边不断提醒:“怎么样?不错吧,房租也很便宜,最近好多人过来看房,还是挺抢手的。”何云安借口说再看看,大妈追问:“到底是哪里不满意嘛,都可以商量的。”何云安回答说:“都挺好的,我想再稍微考虑一下。”何云安走到巷子口时,大妈追过来说:“刚才去我打麻将,那个姐妹她家也有房子,我把她喊过来领你看看。”何云安点了点头。

最后何云安决定租后一个大妈的房子,就在第一个巷子的第一家。房间窗户虽然朝北,但光线很不错,楼下就是街道,租金也便宜,交了押金之后,何云安打算回学校收拾东西。回学校的路上,他给王一舟打了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到?王一周回答明天的火车票,下午六点左右到,何云安说:“行,到时候去接你房子我已经租好了。”

何云安和王一舟已经认识很多年了,但是上大学以后没怎么联系过,国庆假的第一天,何云安接到王一舟的电话,王一舟说自己六月份毕业后,就一直在家里躺着,自己和父母都很着急,天天吵架,所以想来投靠何云安,何云安也觉得挺不错,两个人可以结伴找工作,顺便可以熟络熟络感情。

何云安在宿舍收拾东西的时候,在床下面找到了一面镜子,这面镜子还是大一那年父亲来送他报道时帮他买的,后来就找不到了,没想到一直待在床下面呢。他在床下面还找到了一个头巾,一副墨镜,还有一些其他的小玩意儿,都是刚来大学那会儿买的。

那时候何云安对即将要面对的大学生活充满了热情希望,后来都像那些东西一样。被压在了灰尘之下,被永远的黑暗笼罩。

何云安一共跑了三趟,将自己的大多数东西搬到了学子居。他对已经住了三年多的宿舍没有丝毫的留恋,反而觉得如释重负,因为他认为自己的沉沦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晚上的时候,何云安在商业街买了一些熟食,又在楼下买了一小瓶白酒,然后回到住处,坐在窗户下的桌子前。窗户正对着师大附中的游泳馆,旁边是学校的操场,有几个人在跑步,他想到自己刚上大一的时候参加了很多活动,每天都很忙,但依然坚持跑步,那时候他每天都很振奋,好像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后来终于累了。开始躺下来感受着身上的汗水,等待汗水慢慢凝结。

他把整瓶酒喝完之后,有了醉意。后来便倒在了床上昏睡过去,何云安梦到自己躺在一间昏暗狭小的棚屋里,四周寒冷潮湿,他把身上的被子裹紧了些,才稍稍暖和一点。父亲从外面走进来,对何云安说:“现在还早,你再睡一会儿,我收拾好再喊你。”父亲把水壶装满水,放在了棚屋中间的火炉上,随后又走出了屋子,他听到外面传来敲打矿石的声音,索性穿好衣服下了床,外面大雾萦绕,能见度不足五米,他哈了口气,搓搓双手,然后寻着声音找到了父亲。

父亲正在矿渣里挑捡一些含金量较高的矿石。看到何云安来了,父亲责怪他怎么不待在屋子里多睡一会儿。何云安说睡不着了,出来看看。父亲又说:“是我吵到你了吧,这也差不多快好了,你回屋洗个脸吧,等下咱们就出发。”父亲将一袋矿石放在何云安的肩膀上时,何云安险些没站稳。父亲问他行不行,他说没问题。矿石很重,大约一百斤,尖锐的棱角压的肩膀生疼,即使父亲贴心地为他在肩膀上提早垫了一件旧衣服也无济于事。

他跟随着父亲的脚步,在弥漫的雾气中朝山下走去,山路陡峭,背上尖锐的矿石也好像扎进了肩膀里一样。何云安走得很慢而且摇摇晃晃,渐渐被父亲甩开了。后来,父亲在一个桥洞旁放下了矿石,转身来接何云安,何云安连忙推脱,说自己可以的,但父亲还是态度强硬地接过了那袋矿石,看着父亲在浓雾里渐渐消失,何云安站在原地,竟不知如何是好,然后失声痛哭起来。

后来,何云安又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拉着张忧的手,在一条两旁长满白杨树的柏油路上走着,路过一座桥时,桥沿上坐着一个中年妇女在磕瓜子,张忧连忙走到何云安身后,并且悄声地告诉他,那个坐着嗑瓜子的,是我们家邻居,不能被她看到了,不然她会告诉我妈的。何云安将张忧护在一侧,快步走过了那座桥。

后来,在柏油路的右侧,出现了一小片乔木林,林子中间有一栋木板房,房前趴着一只打盹儿的小狗,房屋前有两座高大的杨树,垂下来的树枝挂在一个鸟笼,里面有两只鹦鹉在嬉戏打闹。张忧站在路旁观望了很久,何云安说,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可以住在这样的地方。张忧痴痴地笑了起来:“好啊,好啊。”

两个人没有再继续往前走,默不作声地蹲在路边,看着那片乔木林。

何云安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爬上了他的床头,他感到头疼,那是一种刻骨铭心,难以忍受的疼痛。他摸过床头柜的矿泉水,抿了一口,水流穿过喉咙和胸腔慢慢散开后,他的意识开始逐渐清醒。他依旧躺在床上,开始慢慢回想前一晚做过的梦,大部分都记得,但那些梦让他不太舒服,甚至心里有一些隐隐作痛。

何云安索性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洗漱之后,准备去楼下的小饭店吃饭。出门的时候,他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他来到了楼下,点了一份炒面,店里已经没有顾客了,只有老板和老板娘两个人。炒面吃完后,他看时间还早,距离六点钟还有四个多小时,考虑着做点什么打发时间。

他打算去河边散散步,看看别人钓鱼,在去河边的路上,他路过一家理发店,有两个老人在下象棋,周围还有三个人在观战,他也凑上前去,观望了一会儿,他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下过象棋了,最开始接触象棋的时候,何云安才读三年级,他和两个好朋友经常在放学后和一个大人下棋,三对一,三人常常内讧,你说走马,我说拱卒,最后总是惨败。

那段记忆何云安一直记到现在,那时候到现在已经过去十三年了,不过他的棋艺与当时相比,并没有太大的长进,主要原因是找不到下象棋的机会,也找不到水平相当的玩伴。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便走开了。

河边的人不太多,基本上都是来钓鱼的,也有几个老人在河边的石板路上散步。天气不热,太阳被挡在了厚厚的云层后,有微风拂过水面,一切都很安逸,这让何云安对自己待在小出租屋里十分厌恶,他甚至下了决心,以后每天待在屋里的时间不能超过十小时。

那种狭小幽暗的环境让他越来越悲观,可是他又很难摆脱,仿佛被人锁在了房间里,囚禁了起来。此时的河边才能让他心情平静下来,不会去胡思乱想。他找到河边的一棵树,靠着它坐下来,旁边有一个中年人在钓鱼,眼神一刻不离河面,他很羡慕那种做事可以专注的人,他也尝试着望着河面,可不一会儿眼神就开始游离,看看对岸,看看路过的行人。后来,他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

何云安在河边一直待到五点钟,他迷迷糊糊陷入梦中,又被一阵风吹醒,如此反复。五点钟的时候,他起身离开,搭1路公交去火车站接王一舟。

在出站口的时候,何云安一眼便认出了王一舟,他这些年的变化并不大,只是换了一个时髦的发型,何云安觉得很亲切,因为读大学这几年,他认为很多事都发生了变化,这些变化让他猝不及防,来不及适应,而王一舟的出现让他意识到,有些事依旧没有改变,还和从前一样,比如他们之间的情谊。刚见面时确实有些尴尬和不习惯,但不出几句话就熟络起来,找回了几年前的感觉。

王一舟带的行李并不多,一个背包和一个手提袋,所以他俩选择骑单车回学子居。回到住的地方,王一舟简单把行李收拾了一下,然后和何云安去往附近的一个二手市场,买一个行军床。二手市场在学校的西边,也就是位于学子居的西北方,那地方何云安并不太熟,所以他们是跟着导航过去的。

在路上,何云安看到一个红砖烟囱,这场景让他想起了电影《钢的琴》的一幕,这种烟囱让他有些痴迷,他盯着看了好大一会儿,后来还是王一舟拍了拍他,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行为在旁人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正常。男人买东西总是很快,何云安和王一舟当然不例外,他们很快挑好了一张行军床,他们在来之前测量过,放在房间里刚刚好。他们回来的时候饶了点路,打算从破街回来,那里有一个小商场,王一舟还需要再买一些生活用品。

到破街入口的时候,何云安看到有一个书摊,丢下王一舟一个人跑了过去,王一舟只好一个人拖着行军床慢慢挪过去。何云安很有兴致,一本接一本翻看着,王一舟对书的兴趣不大,所以他只是蹲在旁边等着何云安。约摸二十分钟后,何云安终于挑选好了,分别是《诗人》、《二流小说家》、《银河帝国:基地》和《最后的莫西干人》,王一舟也象征性地拿了一本《特别关注》,最后算下来一共二十块钱,何云安对此心满意足。之后的两个月里,何云安读完了除《诗人》外的三本书,而王一舟的那本《特别关注》,在被他拿回去之后压在了枕头下,再也没有翻开过。

那天晚上,何云安和王一舟一直到深夜三点才睡,原因是他们在聊过去的一些事,越聊越起兴,后来实在是困了,不然他们很可能会聊上一个通宵。在这中间,他们聊到一个叫吴妄的高中同学。多年以来,何云安一直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觉得自己和吴妄在很多方面都很相似,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仿佛那就是另一个自己。他问王一舟是否觉得自己和吴妄很像,王一舟回答一点也不像,长相和性格都不像。

何云安显然有些失望,不过这样的回答他也预料到了,他也预感到自己的这个想法不过是自以为然。他心里明白,虽然有些方面自己觉得相似,可还是有很多地方大为不同,他知道自己没有吴妄活得洒脱,做事总是自我束缚,考虑的事情太多,性格优柔寡断。也许,他只是想变得更加逍遥洒脱一点,显然,这难于上青天。

何云安心里有些失落,他并不十分满意自己,他期望会有一些改变,但甚至改变很难,知道这一点后心里更加失落,恶性循环,不知该如何从中跳出来,他所能做的就是及时止损,不去思考这个问题。

好在王一舟及时换了话题,谈起了初中时那些机灵的学生给老师们起的一个个别致的外号,他们也谈到了自己被哪个老师打过,也还清楚地记得挨打的原因,当然啦,多是由于调皮捣蛋。奇怪的是,这种近似痛苦难忘的经历在很多年后回忆起来,倒显得很有趣,而且心里十分开心,而那些曾经让他们快乐的事,比如暗恋哪个女孩子,现在回想起来却有一些忧伤。

后来,两人把当时一起读书的事大致都聊过了一遍后,困意也就慢慢袭来了,何云安看了时间,已经三点多了,他想到和张忧说好了明天要去学校找她,立刻止住了话题,准备入睡。

第二天两人醒来时是上午十点钟,洗漱之后去路口的早餐店吃了早餐,然后去学校里面和张忧会面。张忧当时正在东区综合楼里上自习,在看考教师资格证的书,何云安从教室后门进去,把张忧喊了出来。张忧很开心,因为她早上七点吃过早饭后,就一直坐在教室看书,现在脑子晕乎乎的,现在何云安来了,刚好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三人结伴,先是去西区逛了一圈,校园不大,也没有什么富有特色的建筑,基本上是在聊天中走马观花。

何云安想到东区有个台球厅,他们可以一起去打台球,那家台球厅名字很特别,何云安十分喜欢,叫“挥杆时代”,台球厅在澡堂的三楼,楼梯上贴了很多丁俊晖和奥沙利文的海报。开始的时候何云安和王一舟在玩,张忧还很好奇地站在旁边看,看了一局之后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坐到旁边的沙发上休息去了,何云安和王一舟又继续玩了两局。台球也是他们的回忆之一,何云安觉得很多事都没有改变,但很多事也改变了。

时间差不多到了十二点,三个人准备离开,趁着王一舟去厕所的工夫,何云安在想是去学校餐厅吃饭还是去学校对面的鸡公煲,张忧说要去万达广场吃火锅,那家火锅她之前和室友吃过,感觉很不错,况且觉得王一舟第一次来,应该吃一顿差不多的饭。何云安觉得有些贵,他也知道王一舟不会在意这些,所以不是很想去。张忧说不要担心钱,我来付钱,而且咱们不能因为朋友不介意咱们就不考虑,还是去万达广场比较合适。何云安最后还是同意了去吃火锅,但拒绝让张忧付钱。

何云安在去吃饭的路上,想到自己做事虽然考虑得多,但考虑的并不周全,所以多亏了张忧,在这方面帮助了他很多,也让他学到了很多。他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要珍惜眼下,此时正值眼下,张忧还在他身边,所以他告诉自己,要好好珍惜,珍惜张忧,珍惜一切。那家火锅店在四楼,叫老巴头粥底鱼火锅,果然像张忧说的那样,很好吃。吃完饭后,张忧到旁边的蜜雪冰城买了三杯饮料,然后他们一起去看了一部电影,克里斯托弗·诺兰的《信条》。

那时正值深秋,万物凋零,何云安的生活慢慢变得井井有条,他感到些许满意,但心里仍担心着未来,他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话说回来,又有谁会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呢?

天气开始变凉了,何云安和王一舟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找工作,两人混在一起变得更加颓废,整天窝在住处看电影打游戏,买来的那几本书放在床头也没动过,两人对此心照不宣,谁也不提找工作的事。若不是张忧从学校出来找他们,他们或许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

周五晚上,何云安收到了张忧的消息,说是阿清的男朋友来了,约着他们明天一块儿去人民公园玩。何云安知道阿清是张忧的室友,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交了男朋友。他其实并不想去,不过考虑到王一舟来了以后,几乎很少去找张忧,所以还是决定去,他又问了王一舟的意思,王一舟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最近一直熬夜看电影,担心明早起不来。何云安说:“这个不用担心,张忧跟我说过了,咱们明天下午见面。”

那天晚上他们看了一部电影,阿尔帕西诺的《热天午后》,四十多年前的老片子,但他们依然看得津津有味。电影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讲述了一宗银行抢劫案,阿尔帕西诺精湛的演技一直在何云安心里挥之不去。电影结束后他们开玩笑地商量着也要去抢银行,甚至连计划都做好了。王一舟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夜里两点了,立马敦促何云安睡觉,睡前还不忘说一句“赶紧睡觉吧,说不定我们在梦里就成功了!”

第二天早上六七点钟的时候,对面的高中生在操场跑步,响彻天空的口号声硬生生把何云安吵醒了,王一舟还在熟睡中,他起身打算把窗户关上,走到窗边一看,原来他妈的窗户本来就关着,他只好回到床上,蒙起被子。那些吵闹的口号声很快就消失了,不过何云安始终没有再进入深度睡眠,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午十二点的时候,何云安和王一舟从床上爬起来,洗漱之后准备去楼下早餐店喝碗胡辣汤。到楼下才发现早餐店已经关门了,然后两人只好去隔壁吃炒面。

昨晚和张忧约好的时间是一点钟,在建设桥上见面,他们吃完饭过去时间差不多刚刚好。吃炒面的店里人很多,因为正是饭点,所以他俩等了好长一会儿时间,吃完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五十了,所以两人几乎是小跑着向建设桥奔去。到建设桥的时候,只有三四个小摊贩和几个学生,他们几个人还没来,何云安和王一舟同时松了一口气。

大概五六分钟后,何云安远远地看到张忧背着一个硕大的书包慢悠悠的从学校方向走过来。张忧快走到的时候,何云安跑过去接过了沉重的书包,并质问张忧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张忧说:“昨晚买的一些零食饮料啦,这不是想着去公园玩嘛。”何云安说:“是想得挺周到的,但也不至于买这么多吧。”张忧又接着说:“这才多少啊,等会儿阿清他们还要带水果来呢!”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就看到阿清和她的男朋友提着一大袋子水果赶来了。阿清的男朋友显然比他们几个年纪大,后来听张忧说,是阿清外面打工时认识的,已经26岁了,不过他俩感情特别好。几个人做过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就朝着公交车站走去了。只有王一舟在心里纳闷儿:为什么要这么大老远的在学校买好然后带过去,而不是直接在公园附近买呢?为什么不直接约好在公交车站见面呢?

他们一行五人到了公园后,先是找了一块儿平坦的草地,铺上一张床单,把零食饮料水果一股脑儿地倒在上面,然后围坐一圈开始打牌玩游戏,一开始因为几个人互相之间并不熟悉,场面稍稍有些尴尬。好在张忧很机灵,提倡多做一些互动游戏,大家才慢慢完全放松下来。后来他们开始逛公园,人民公园面积很大,里面有很多游乐园设施,他们先后玩了卡丁车,气枪和海盗船,还在动物园门口喂了白鸽。

路过轮滑园的时候,张忧说她想玩,然后问剩下几个人的意见,问了一圈下来,只有她和阿清会,何云安他们几个男生都没玩过。她俩十分积极,拍着胸脯说放心吧,我们保证把你们教会。

何云安穿上轮滑鞋的那一刻起,就觉得双脚不属于自己了,他甚至站都站不稳,张忧扶着他到了扶手处,他才可以勉强靠着扶手站立。张忧十分耐心,但何云安感觉张忧的水平顶多算是入门级别,担心让张忧教自己的话两个人可能会一起摔倒,所以他告诉张忧说,我可以的,让我自己先练习一下找找感觉。而张忧觉得是何云安认为自己水平太差,不想让自己教他。结果两人因为这点误会互相置气,二十多分钟后,王一舟和阿清的男朋友已经可以简单向前滑行了。而何云安和张忧还各自站在场地的一角,谁也不看谁。

何云安觉得自己很多事都做不好,读书的时候,他就是一个除了成绩外一无是处的平庸之辈,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甚至还自命不凡,认为自己将来一定可以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等到成绩不再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时,他就原形毕露,丑态百出了,这对他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强迫自己去接受眼下的现实。

何云安在大学毕业后的某一天,想起了那个人民公园,这个公园承载了他大学生活很重要的一部分回忆。刚进入大学的时候,假期里他和两个室友一起来过,完全是由于学校里太过无聊,几个人只是匆匆地在公园逛了一圈。

后来认识了张忧,常常和张忧一起去,何云安喜欢站在下象棋的老头们身后看他们下棋,一站就是一个多小时,张忧对此并不生气,安静地蹲在旁边等着他,何云安还记得张忧特别爱吃公园门口一个小摊贩卖的糖葫芦,几乎每次去都会买上一串儿。然后就是大学临近毕业的时候,何云安和最要好的两个室友买了饮料零食,去公园打了一下午的扑克牌,然后就毕业了,离开了学校,也离开了那座城市。总之过去的那些日子,都过去了。

从人民公园出来的时候,何云安和张忧的误会也解开了,这多亏了阿清从中调节,晚上大家一起吃饭时两人就和好如初了,甚至更加甜蜜。五个人在学校门口分开,何云安和王一舟回学子居,在路上他们开始讨论起来今晚看什么电影,何云安说看什么都行,反正睡不着没事干。王一舟说:“那看恐怖片吧,晚上睡不着,看恐怖片多刺激。”这里需要提一下,为什么看电影成为了两人最大的爱好,最开始两人确实是准备一起找工作的,但见面之后,不约而同抱着能混一天是一天的态度,完全没有找工作的心思,而在家看电影的娱乐成本又很低,所以王一舟在来的第三天,就在网上下单了一个投影仪,房间里刚好有一面大白墙,天然的幕布,两人对此甚是满意。

何云安觉得大晚上看恐怖片太吓人,容易做噩梦,所以王一舟说那不如看丧尸片吧,刺激但是不吓人,两人一拍即合,选择了《生化危机》系列。何云安看过电影的第一部,那还是他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在一个同学的家里用大头电脑看的,但过去多年,对于影片的记忆所剩无几。所以两人准备从第一部开始看,并于当天晚上,看完了前三部。

第二天两人一觉睡到了下午两点钟,当时太阳光十分强烈,透过并不遮光的窗帘照了进来。或许是昨晚降温了,房间里异常的冷。太阳只散发了强烈的光芒而没有丝毫的温度,空调因为太过老旧,出风口吹出来的竟然是他妈的冷风,两人躺在各自的床上,紧紧裹着被子。

王一舟忍着寒冷从枕头下摸出了手机,随后惊慌失措地猛然坐起身,可把何云安吓了一跳,问他这是抽什么风。王一舟说有两个来自他妈妈的未接电话。何云安舒了一口气,说:“回过去不就完了吗?多大点事。”王一舟看他不以为意,有些恼火地说:“你知道个屁,我妈肯定是问我找工作的事儿,难不成要告诉她我们天天窝在房间里看电影吗?”“不要着急,你就说正找着呢,已经在网上看了一些了,这两天正打算去看看。”就是从这时起,两人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肃性,他们不能再这样混下去了,是时候着手找工作了。毕竟,他们身上的钱已经快花光了。

当天晚上,两人只看了一部《电锯惊魂7》,而且全程心不在焉,看完之后,心中对找工作的焦虑便按耐不住了,起身坐到桌子前认认真真看起了工作。一直看到半夜两三点钟,才勉强筛选出了两个相对合适的,并且说好明天早起去看看。然而,由于长时间熬夜养成的生物钟和心里对找工作的担忧,他们一直到快天亮时才慢慢睡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两点钟了。

洗漱之后,何云安和王一舟打算去楼下吃点东西然后再去看工作。出门时,一阵寒风吹来,两人不由得缩起了脖子,何云安感觉到,寒冬要来了。他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在这间小破屋里熬过这个冬天。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最糟的是,目前的处境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他们在网上看的工作是一家生鲜电商平台的“夜间上货员”,上班的地点离学子居并不远,在学校西北方向两公里处,王一舟对这个城市不熟悉,所以自然由何云安带路。他们沿西走穿过了建设路,然后向北拐来到了学院街。这条街在何云安的意识里处于一个相当模糊的位置。

他想起来了,上次经过这条街还是在三年前的那个秋天。当时他和社团的朋友们迎着凉爽的秋风骑着单车,满志踌躇,怀着极大的信心出来为社团拉赞助,结果大家碰了一鼻子灰,后来那些灰持持不散,落在了他的心上。现在他看到这条街,往日的那些事逐渐浮现在眼前,他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呢。或许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

何云安和王一舟并排走在学院街上,之间没有什么交流。不久,他们走到了目的地,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破旧的工业园区,从门口进去是一栋六层的办公楼,楼里空荡荡的,过道里一个人也看不到,像是被丧尸洗劫过一样,他们有理由相信这可能是一个传销窝子。按照人事说的,办公室在二楼左手边第二个房间,好在进入办公室后,一切都显得很正常,之前的顾虑也就慢慢没有了。

面试官是一个二十多岁比他们稍微年长一点的女孩,看起来平易近人。之后的交流中也证实了这一点。看过何云安和王一舟的简历后,面试官让他们做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基本上对他们的情况感到满意(或许是因为招聘的是夜班上货员,并不需要什么专业知识)。然后面试官问他们能干到什么时候,两人稍微商量了一下,回答说:“可以干到十二月底,差不多两个月。”面试官皱了皱眉头,然后说:“哦,这样啊,十分抱歉,因为年底业务繁忙,所以我们希望招的员工可以工作到明年三月份。”何云安和王一舟自然感到很失落,本以为这份工作已经到手了,听面试官这么一说,只能再另找了。

外面天色阴沉,刮着萧瑟的寒风,他们拖着两副躯壳,缓缓走出了办公大楼。

走出园区后,何云安看到王一舟有些闷闷不乐,便试图安慰他:“上货员肯定很累的,而且没有技术含量,这样的工作不做也罢。”王一舟没有说什么,看来安慰并没有起什么作用。过了一会儿王一舟好像灵光乍现一样,突然说道:“我们为什么不去电影院试试呢?”何云安也表示赞同,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他们去了一家何云安这几年常去的电影院,那家电影院位于繁华的红旗区,他们乘公交去了那里。

电影院的面试结果和上一个面试的情况简直如出一辙,都是前面聊得十分顺畅,结果后面说不招短期工,而且时薪只有可怜的十一元。当时是下午五点钟,他们觉得此时回去还太早。刚好看到电影院正在放映《金刚川》,他们索性买了电影票看了那部电影。电影开始后,他们就一头钻进了那个光影的世界。

当天晚上回到学子居后,他们又继续在网上看工作。网上工作虽然很多,但全职工作他们自己心里清楚是没什么希望的,所以只能看看兼职,最后确定了去做日结的快递装卸工。地点离学子居很远,大概三十四公里,那天下午他们两个四点多醒来,吃完饭后就出发了,公交坐了一个小时到达目的地,那是一个很大的园区(后来他们才知道,那地方准确的叫法应该是快递转运中心)。

门口聚集了一大批和他们一样的年轻人,都在等待着这份日结的工作。当时是下午六点钟,不过天已经黑透了,那景象用何云安的话来说,就是一群吊毛在黑夜里游荡。

他们找到接头的人,看过他们的证件后给他们发了工作服(其实就是荧光马甲),然后他们跟随着队伍进入了厂区,按大小个儿站好后,等着厂区里面的主管出来挑选他们。何云安和王一舟站的很近,所以还算幸运地被同一个主管带走了,他们在灯光昏暗的厂区里跟着主管左绕右绕,到了最后面的一个厂房。

那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快递转运中心的景象,堆成山的快递在各种机械设备中游走分类,然后被装卸工粗鲁地扔到发往下一目的地的货车上。何云安和王一舟被安排在了两条线上,遥遥相望,中间隔着大概二十米的距离。他们负责把女工扫描过的快递搬运到货车厢中,没什么技术含量,全靠力气,一晚上工作十一个小时,130元的酬劳。按照招聘他们的那个女生说的,快递都是不超过三公斤的小件,但事实上他们搬的绝大部分快递重量都超过了30公斤。

同样是在后来,何云安才知道他们搬的东西叫做转运包,意思就是把发往同一个目的地的小快递集中在一起,封在一个大的蛇皮袋中。所以那个人骗了他们,也没骗他们,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说话的艺术。

那天晚上从七点钟开始,他们一直不间歇地工作到十二点,十二点到一点是吃饭时间,食堂在园区入口处的左手边。他们一路几乎是摸着黑到了食堂,路上吐槽着他们搬的快递有多重,“哪个狗日的从网上买那么多的大米”,“你那算什么,我这边还有人买成袋的土呢!”

食堂的伙食差得要命,大白菜豆腐乱炖一锅,简直不是给人吃的。他们看到很多人都抱着一桶泡面坐在食堂,才发现食堂旁边有个小超市,所以他们自掏腰包去超市买了泡面火腿肠。吃过饭后,他们在附近闲逛,后来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聊天,那是一个很破旧的三轮车,靠着一排红砖房,旁边有几个人蹲在墙角抽烟。

肌肉酸痛其实算不上什么,难受的是加上困与饿。很多瞬间何云安都想撒手不干了,之所以没有做出这个选择是因为,在凌晨一点的时候,旁边有个男生和主管吵起来了,主管说:“想走就可以走,但是今晚一分钱没有。”然后那男生便老老实实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了。为了拿到那130元,后半夜就那么熬过去了。

何云安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过去虚度的那些时光在惩罚自己。终于,天亮了。何云安和王一舟结束了工作,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园区,清晨气温还很低,呼出的白气清晰可见,阳光并不耀眼,被浓厚的雾气挡住了大半,走到公交站的时候,车还没有来,他们蹲在路边,身体蜷缩,瑟瑟发抖。

他们在彩虹桥下车后,到路口的早餐店去吃早餐。何云安喝了一碗豆浆,吃了一个茶叶蛋和两个油饼,而王一舟破天荒的吃了一碗胡辣汤和十二个包子,没错,是十二个包子。往常,王一舟的饭量是和何云安差不多的,最多也就吃五个包子,十二个包子下肚后,着实让何云安很意外,就连王一舟自己,也觉得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回到学子居,躺倒床上的那一刻,无数的往事涌现在何云安的头脑中,他不想醒来了,只想永远地停留在那些往事中。然而,这只是他的幻想而已。两人晚上九点钟才醒来,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僵硬疼痛,胳膊和脊背像打了石膏一样。他们艰难地坐起身,靠在床头,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谁也没预料到一晚的工作会给他们带来如此大的副作用,等到这些副作用完全消失,已经是四五天之后了。

天气越来越冷,气温一天天地下降,那台空调时好时坏,他们只能紧紧地裹着自己的毛毯。谁也不想出门,蜷缩在屋子里才能感到些许的温暖。无聊,所以只能继续看电影,那之后的几个晚上,他们全靠电影来打发时间,陆陆续续把《潜伏》《招魂》《死寂》《死亡录像》几个系列看完了。或许在看电影的时候,身体才不会感觉到酸痛和寒冷。

任何一种生活状态对何云安来说都不会持久,很多事情都会改变,自主的或者被迫的。王一舟要回去了,他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说是帮他在家乡找了一份电厂的工作,轻松稳定,催他早点回来。这段生活要结束了,而下一段生活又该怎么开始呢,王一舟要回家了,何云安也该考虑自己的去处了。他想到了愚人城堡,这几个月以来,愚人城堡总是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而他一直没考虑好要不要去那个地方。

关于愚人城堡,那是何云安在九月初开学时在学校图书馆知道的。那天阳光明媚,何云安中午醒来后在餐厅吃了点东西后去了图书馆,他在四楼的文学区穿梭徘徊,发现有一个书架上全是各个地方的史料,其中有一本书,名字叫做《黑马河镇》,他从书架中拿出那本书,倚在窗户边的暖气片上翻开了它,那里面夹着一张小卡片,上面有一个模糊的地图,终点标注着愚人城堡。他粗略地翻完了那本书,在黑马河镇的历史中,并没有提到那个叫愚人城堡的地方,所以这个地方是否存在也就不得而知。

十一月底的时候,王一舟收拾好行李离开了,房子还有五天时间到期,何云安在考虑是否要去找寻愚人城堡,那个尚不确定是否存在的地方。那天下午他一个人在房间里睡觉,听到有人敲门,起身开了门,是张忧。张忧告诉他这两天周末学校正在开招聘会,有上百家企业来学校招聘,问他要不要去看看。何云安点头答应了。

愚人城堡终究是去不了的,何云安知道自己不可能放下一切,招聘会错过了以后在再工作就更难了。他选择妥协,放弃了去愚人城堡的幻想。十二月八号,何云安提着两箱行李在火车站和张忧告别,前两天他在招聘会上面试了一家上海的公司,现在他要去报道了。在火车站门口,张忧一直默不作声,何云安找了一个话题来打破这种氛围:“你知道吗,就这个火车站,还拍过电影呢,叫什么来着,对了,《一句顶一万句》,还挺好看的,非常写实。”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何云安到现在还记得,那天晚上很冷,风很大,两人在火车站门口都流下了眼泪。愚人城堡,化为乌有,又或许它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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