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曰:冲风起兮横波
今日晌午未过,太后便差人送了补疗的膳食过来,自己随后也乘了八人的轿辇过来,此时皇后和萧淑妃已经各自离开,承乾宫里剩了伺候的宫人和宫女们,我便居于其中。太后威严甚重,
太后尽管涂了脂粉,脸色还是有些憔悴,眼里倦意甚浓,但是威严甚重。
“哀家听闻昨夜御君的寝宫里无人伺候,这些奴才莫是看御君病中糊涂,竟敢懈怠到如此地步……”言语间带着威仪,却是当头棒喝,“听闻”二字,让御君眼色稍霁。
昨夜自己也是有些倦了,竟然没有注意到,平时就算是用膳,旁边都有内官宫女十几人,更何况御君仍在病中。
“母亲大人误会了,儿臣病中怕吵,便没有多留人在殿内。”他眼中一丝异样一闪而过,稍后又恢复了病中的凄凄神色,看起来十分疲倦。
我思忖其中深意,想着太后怕是也留人监视了御君宫中的一举一动,不知是何人。
和一众宫女跪在一起,直到承乾宫的掌事大宫女云池拍了我的肩膀,我方才回神,听见太后是要罚昨夜守夜的宫人,想着不过被罚些俸禄银子,谁知却被太后下令昨夜守夜的四个宫人们要带到院正室小惩大诫打二十个板子。
我吓得下巴都几乎欲掉,二十个板子打完孔恐怕去了半条命,向来柔柔弱弱说话不敢大声的一个小宫女跪在我旁边已经开始抽泣起来,求太后恕罪。我正满头大汗之际,御君又说了几句情,但是刑却没减下来。只能领了旨,心想如何才能避了这一难,已经和其他人被架起来拖走了,急急忙忙之间喊了几句冤枉,已经被拖得七荤八素。
院正室里面光线昏暗,挂在墙上,角落里的刑具,还残留着发黑的鲜血,微微有些瘆人。
我被两个平日没打过交道的内官拖走之时,掌事宫女云池悄悄在我耳边说:“我去找救兵救你”,我这才稍稍有些心安,不过板子已经要下来了,不知这位救兵在何处。
其他三个小宫女都年纪尚小,刚挨了两板子就已经纷纷痛晕了。
我这边板子刚要下来,我急中生智,“内官和宫女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大人!”我准备以三寸不烂之舌进行威逼利诱。
没想到这几个行刑的小内官根本不听。
无奈之下我暗中握紧了拳头,此时最坏的打算是把他们一个个敲晕。想当年我在冬瓜山,也跟萧然学了武功,可惜学得不好,不过打晕这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内官,应该是没问题的。
这才准备发功,“你若是把他们敲晕了,就没有人回去复命了……”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靠在门口,细长的眼,细长的眉,细长的手指,洁白的牙,满脸的笑意。当然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他手里轻飘飘地掂着的一大叠银票,在烛光下似乎闪着金光,身后还站着刑司官员模样的一位,药童一位。他面色平静,眼睛微微带着些狡黠。
后来想到这件事的时候,我觉得这位高御医是特意在这里等我的,这当然也没有得到当事人的否认。
我看着这位笑眯眯的人,“你你你……你是来收买我的吗……我无权无势……”
细长的眼突然对我眨了眨,唇角的笑意未消,只感觉脖子一酸,我便顺势倒头一下子栽到地上,耳边传来高御医的说话声。
“这几位位姐姐受刑完,奈何身子太弱,晕过去了,劳烦各位大人回去禀报……回去复命路途辛苦,这里有些银两,且当下官孝敬各位,聊以慰藉之情……”我似乎听见银票飞走的声音,几个内官点头如捣蒜,扶走了三个小宫女,最后室内只剩了他和药童。
我闭眼躺在地上,暗自决定以后一定坚决当一个有钱人。
等了半天,未觉有人扶我,“喂,我晕倒了……就没有人要把我抬回去么……”我躺在地上,睁开眼睛看着他。
“姐姐原来体质也不差,这三十大板还是让他们补回来吧,好叫我浪费了这么多钱,真是可惜啊可惜。”咋舌了一番。
“……”
“姐姐你还能走否?”他说。
“……”
“不如让我的徒弟扶你回去吧?……”他又说。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说,“今日在院正司遇上大人实乃缘分,不知如何报答大人?”我似乎很认真地开口。
“这个嘛,容我想想吧。”细长的眸子里含着笑。
“古人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今日大人救了奴婢一命,今生已入宫,只能来世当牛做马……”我话音未落,他却笑着摆了摆手,“我是碰巧在此处,碰巧就你一命,报答之言来日方长”,说罢轻声和这个药童耳语了一番便离开了,药童眼神略有惊异之色。
药童对我作揖,“先生他……” 我见这位药童面容姣好,肤色白嫩,居然是个女药童。
我打断,“你家先生可能有三急之一急……”
“这……”
“这位小哥你且送我回去吧……”
“先生说只是客套话而已……”
“你家先生暂且去行了急事,你若想他回来让他亲自送我回去也可……”
药童只好扶我走出了行刑室。
此刻宫内行人渐少,正直夏季末,日头虽不毒人,但是暑意未消,走了一会儿我也有些出汗,于是便在某处花园边捡了个阴凉地方坐了,偶尔有小风轻轻的吹着。
偶尔有宫女太监从远处经过,并未注意到我们。
不远处有肩辇走得晃晃悠悠。
我瞧了一眼,是高世贤正坐了肩辇,被人抬着,面色有些煞白,眼睛也是将闭未闭,一副虚弱样子。
“你家先生急事回来了,似乎面色不好,不知是不是内分泌失调?听说医者常不能自医……”
“先生他今日是去院正司受刑。”药童说完面不改色,完全没有撒完谎的样子。“他自愿去院正那里领了二十大板,也是自那里遇见姐姐的。”
我觉得奇怪,为何先生为何自己主动受罚,便问她。
“在下不知。”药童的眼睛却是只盯着轿子上的人。“接下来的路请公公自行回去吧,宫中口舌众多。”说完便向轿辇走过去,又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瞧见轿上人的虚弱模样,只是他目光沉静如水,此刻丝毫没有了之前的笑意。
“真是个怪人。”又欠下一个人情。
风继续吹,日头渐移。我把思绪收回来,捡了条道去了自己的住处,是一个小竹院,靠近宫女的住所,但又不是一处,偷得一时清静。
下午我躺在房里没出去,暗自想着今天的事。晚上云池过来看了我,见我没大碍,说皇后娘娘要见我,却又我先吃了饭再去。云池最早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女,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被安排进了御君的寝宫伺候,平时是皇后娘娘嘱托她多番照拂,这才有我的好日子过。云池如同知心大姐姐,对我也极好。她走后,我便借着月色,一路小心悄悄从偏门进了皇后的含光殿。
月色如水,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一轮明月将圆未圆。
我推门前脚刚踏进去,便瞧见小雅在门口等我了。
“你怎么来得那么晚?我等了你许久,”小雅责切地看着我,“快随我来吧。皇后娘娘等了你好一阵子了。”
“今日受了罚,身子不适,这才来晚了。”
小雅掩嘴笑了笑,“别贫嘴了,娘娘都替你打点过了。”
我惊讶之余,转开话题“小雅姐姐可知娘娘找我何事?”
“我不知……快进去吧”。看来小雅虽然在皇后面前当差,却不知我真正的身份,只当是皇后娘娘受人所托照拂我。我跟着小雅进入殿内,她把我带进来之后要紧接着出去了,留我一个人对着皇后。
此时皇后正在美人榻上斜坐着,手里正抱着一本佛理,肩上披着一件单衣。窗外有月光洒进来,烛火也是通明,屋内还算亮。
我先叫出声,“姨母”。
“听雨,你来了。入宫苦了你了。”
我笑着连忙说,“听雨入宫多得姨母庇佑,保我平安。何苦之有?”
她看佛经似乎有些入迷,“佛经说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你怎么看?”
“我不太懂佛理,恐怕要让姨母见笑了。”我强行镇定下来,当初夫子教学时,佛理课她都一惯打瞌睡,至于讲了什么,她实在不懂。
“佛法说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前事为因,今日为果,你可知你的因果?”她合上书,目光突然沉静下来,我感到不妙。虽然她言语一如既往的淡,听不出半点情绪。隐约可以看到她白净的脸,微微有些倦色。
我幼时听闻母亲说过她,另外之前在云梦的坊间也有些听闻。姨母虽然是远亲,但听闻她小时候曾长住云梦,和我母亲很是亲厚,这次出逃才敢携了母亲的信物,来投奔她。
在姜国坊间这位美人东墙的故事很是出名,说她貌美总有些纨绔子弟江湖浪客的光顾她家的围墙。这美人东墙的起因还是姜国现在的御君。
江御君小时候还是太子的时候,偷偷出宫翻过她院子里的围墙好几次。他听宫里的嬷嬷说右相家里的女儿百惠小姐才貌双全,将来会做他的太子妃,他就是想见见这位何家千金,看看能不能配得上他这位相貌天下第一的太子。他刚翻上围墙的时候她正在荡秋千,玩得不亦乐乎,根本没发现墙上的小贼儿。据说江皇帝是满意地回宫了,虽然后来被罚抄了一百遍佛经,仍然说是不虚此行。后来不知为何这事情被人传至了坊间,进了我的耳朵。
我看着皇后,感叹她果然是位美人,又觉得自己若是早出生几年,也定要去美人东墙是瞧瞧,凑凑热闹,看看她年轻一点是不是更加风姿卓绝。只是不知原来东墙美人和御君的关系竟有些莫名生疏。
“你母亲昨日来信了,大理国的二皇子报疾,你与他的婚事已经延期。你在这里躲了两个月,也该回去了。在你来的第二天我便飞鸽传书告知了你母亲,你母亲托我千万保你周全……
“早闻大理二皇子身体羸弱,想必是旧疾复发。如今乱世,这皇宫大内,只有把你放在皇上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出此下策,也是为了你好……”
后来她又说了什么我都没有听清。我只听清了“旧疾复发”,心里很湿,像是灌了水,又呛得难受,再开含光殿的时候脚步有些凌乱,小雅跟她说话她也没怎么听清。
心已乱成了一滩浆糊,不知怎么回到了自己的小竹院,我连烛火都没灭便钻进被窝里,迷迷糊糊就睡下了,此时宫内外依旧灯火辉煌,不知几时,夜色渐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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