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关
从图书馆回来不久,路灯就亮了起来,昏昏暗暗的照着一片潮湿的水泥地。
城市里已经很难找到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所谓的亮化工程,让夜空变得朦朦胧胧,说黑不黑,说亮不亮,整个城市的上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酡红,就像蹩脚的摄影师拍摄的照片,色彩不准,还没对上焦。我以为,这是不能再称为黑夜了。
我一直想找一个黑夜,再看一看天上的星星。然而即使是在晴天的晚上也很难看到繁星点点,这是城市的悲哀吗?
我带儿子去寻夜。
在无锡是找不到了,驾车三百里到了湖州的莫干山,可惜下了一天的雨,未能如愿。后来又去了浙江的普陀,依然无法找到心目中的黑夜,海上夜空有了,意境却无,我始终无法体会峻青先生笔下海滨仲夏夜的美。
在我的记忆里,最美丽的夜空莫过于九岁那年的夏天。刚刚打好的麦子还没有来得及归仓,夜幕降临,我和父亲一道在碾麦场看守堆成小丘一样的麦子。
我在这边,父亲在那边,隔着一个麦丘,看不到他,却足以听到他的声音。我一个人不敢在黑夜里睡在旷野中,父亲就成了我的胆量,不知道是他陪着我,还是我陪着他,终归是我们一起守着那堆麦子过了一夜。
我到很晚才睡着,不是因为害怕,实在是夜空的美丽。那天晚上,父亲说了很多话,大都是关于星空的传说。
微风吹过,带走了白天的喧嚣和炙热。我躺在凉席上,双手枕在脑后,右腿架在左腿上,惬意地望着天空。
广漠的天幕上,繁星点点,气势磅礴的银河一泄千里,南北贯穿。无数的星星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我想数一数到底有多少颗星,一颗,两颗,三颗……璀璀璨璨,闪烁不定,就像一双双淘气、幼稚,而又充满神秘、智慧的眼睛,又像大大小小的萤火虫在空中飞舞,弄的我眼花缭乱,总也数不清。织女、牛郎在银河两岸放射着光芒,像一对恋人凝望着双眸。
忽然,一颗流星飞来,吸引着我的目光,一眨眼的工夫,它又从我的目光底下隐遁了。我高仰起头,睁大眼睛,从西到东,仔仔细细地察看了一遍,却连个影子也找不着。
麦丘另外一边的父亲在说北斗七星了。我在脑海里将父亲说的七颗很亮的星星连在一起,的确像一柄勺子,父亲说,那是王母娘娘盛饭用的勺子。我真的无法想想,王母娘娘的锅要多大,需要用这么大的勺子。父亲还告诉我,根据勺子柄的方向还可以判断季节,当勺子柄指向东方的时候,那一定是春天;夏天的时候,勺子的柄指向北方;秋天来了,勺子柄会慢慢地转移到西边;大雁南飞的时候,勺子柄跟着大雁的尾巴也指向南方,就是说冬天来了。如果在晴天的夜里,迷失了方向,可以通过北极星辨认方向。确定了北极星的位置,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仲夏夜的美,还不仅仅在星空,还有耳边的蟋蟀在低吟,小河沟里青蛙在呼唤。北方的农村不种水稻,没有稻花香里说丰年,但蛙声一片还是有的。静静的夜里,远处村子里传来几声犬吠,耳边麦垛下还有蛐蛐的鸣叫,偶尔还有蚊子来凑热闹,大自然的交响曲啊,令人沉醉。
那一夜,我学了很多知识。大都记不清了,不知什么时候,在父亲的絮絮叨叨中就进入了梦乡。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我身上盖着两条毯子。父亲正趁着早晨的风将昨天傍晚没有来得及分离的麦粒扬起。
星空依旧,可是由于种种原因,很多星星都看不见了,就象生活中的很多人。
我知道,我看不到那些星星,可是它们看的见我;但是我见不到的那些人,却于今生永不能再见,比如父亲。我相信,天上的星星,总有属于他的那一颗。纵然我不能再见到他,他却在天上微笑的看着我,一如活着的时候。
儿子已经十岁了,我一直想找一个夜空,告诉他北斗七星的形状,告诉他牛郎织女的张望,一直未能如愿。
机会还有,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