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行
[唐]杨炯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今天读的是初唐四杰中杨炯的作品,说到初唐四杰,他们的排名其实一直都是有争议的,宋之问《祭杜学士审言文》说,唐开国后“复有王杨卢骆”,张说《赠太尉裴公神道碑》称:“在选曹,见骆宾王、卢照邻、王勃、杨炯”,则以骆为首。杜甫诗句“王杨卢骆当时体”,一本作“杨王卢骆”;《旧唐书·裴行俭传》亦以杨王卢骆为序。对于王杨卢骆的排序,杨炯并不以为然,《新唐书》记载:“炯尝曰,吾愧在卢前,耻居王后。议者谓然”,这个评价和他们的诗风是息息相关的,初唐四杰之所以相提并论,不仅仅因为艺术成就高,更重要的是他们改变了南朝以来的“宫体”诗歌,让诗歌走向民间,走向鲜活的表达。在这方面,杨炯是极力主张的,而卢照龄所写的诗更贴近现实,王勃文风开阔绚丽,但是仍未脱离“宫体”,因此杨炯并不服气王勃,反而佩服卢照龄。
从军行是乐府旧题,多写军旅生活,王昌龄、李白都写过这个题材。说来也是有趣,唐代的边塞诗人很多,如高适、王昌龄、岑参等,他们大都有边塞经历,而杨炯则是个特例,他一生从未到过边塞,却以边塞诗闻名,开启了唐代边塞诗的先声。
首联气韵高昂,交待了全诗的背景。边塞的烽火熊熊燃起,告急的狼烟把长安城的天空都映照得通红,如此密集的烽火暗示出军情的紧急,让人心惊,“照”字不直言军情紧急,却将紧张的气氛渲染烘托得淋漓尽致。面对这样紧张的局势,诗人自感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于是愤而拔剑,投笔从戎。“自”描写极妙,诗人强烈的爱国之情从笔端喷涌而出,境界全现。
颔联用语典雅庄重。牙璋是古代的兵符,分为两块,朝廷和主帅各执其半,这里指代出征的将士们。凤阙,多指皇宫,但在这里,个人认为是指京都。奉命出征的将士辞别京都,慨然奔赴前线。龙城在很多赏析中作为匈奴要塞或者塞外敌军据点理解,但是我并不这样认为。在这里,龙城应当是指唐朝防卫外敌入侵的边塞,而非他国,不然颈联无从解释。而从唐诗中看,龙城与玉门等名词一样,都是虚指边关。如王绩的“雁门霜雪苦,龙城冠盖稀”、常建的“铁马胡裘出汉营,分麾百道救龙城”、王昌龄的“去为龙城战,正值胡兵袭”以及徐陵的“长相思,望归难,传闻奉诏戍皋兰。龙城远,雁门寒”,这些诗句中龙城都是指代唐朝的边关。本联典雅庄重而又雄浑激昂。边关烽火告急,紧接着就是将士们出征,奔赴边关,在龙城严阵以待。“辞”字只见激昂而全无悲凉。“绕”字显见铁骑之英姿勃发,正是初唐气象的体现。
颈联侧写两军对峙的战争场面,漫天大雪遮天蔽日,使得战旗上的图画都晦暗失色,寒风呜咽呼啸,与战鼓声交织在一起。诗人用“雪”、“风”两个自然意象以及“旗”和“鼓”军队意象,描绘出边地征战的艰苦环境,刻划两军对峙时的紧张场面,表现出征将士冒雪同敌人搏斗的昂扬斗志,别具机抒,声色如见,各臻其妙。
尾联的“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是初唐精神风貌的集中体现。李泽厚指出:“当时从高门到寒士,从上层到市井,在初唐东征西讨、大破突厥、战败吐番、招安回纥的天可汗(太宗)时代里,一种为国立功的荣誉感和英雄主义弥漫在社会氛围中。”这股投笔从戎之风,大约是自魏晋南北朝开始,贯穿了整个唐朝,是以唐朝的边塞诗人之多,质量之高,气势之雄史上罕见,杨炯这两句诗,是当时士人阶层的最强音。李贺高歌“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王昌龄势要“不破楼兰终不还”,李白长啸“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祖咏立誓“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就连最关心民生的现实主义诗人杜甫也有“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豪情。
《从军行》节奏明快,此诗笔力雄劲,感情豪放,有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刻画出诗人和唐军将士气壮山河的精神风貌。
最后附录几首我喜欢的《从军行》:
从军行·王昌龄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坐海风秋。
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
从军行·李白
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
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
从军行·卢纶
二十在边城,军中得勇名。
卷旗收败马,断碛拥残兵。
覆阵乌鸢起,烧山草木明。
塞闲思远猎,师老厌分营。
雪岭无人迹,冰河足雁声。
李陵甘此没,惆怅汉公卿。
从军行·王维
吹角动行人,喧喧行人起。
笳鸣马嘶乱,争渡金河水。
日暮沙漠垂,战声烟尘里。
尽系名王颈,归来报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