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

黄金时代并不是什么牛逼的黄金时代,而是高中那懵懂无知朝气蓬勃的时代。

那年我在高一,我的班主任是一个张牙舞爪的化学老师,在授课过程中最喜欢发起提问,似乎有着欣赏答不出题的同学脸上尴尬表情的癖好。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他欣喜若狂地发现了一个难题,然后开始提问,回答不出的同学就会一直站着,接着他叫下一个,在这过程中,场下同学人人自危,低头不语,都在奢想躲过一劫,不料劫数太大,在劫难逃,最后班级里一大半的人都被叫起来,用呆滞痛苦的表情对着他,他方才心满意足,如果从外面看来,会以为我们班级连凳子都没有只能站着上课。

一开始我对此深恶痛绝,可最后也无所谓,因为我是班里倒数第二,和别人一同站着似乎也不丢脸。那个时候我热爱写作,幻想能写出个《三重门》来进行辍学反抗,可是无果。然而敢于反抗的人还是出现,那人便是班里的倒数第一——磊哥,磊哥的身体和他的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妙,像石头一样结实,他若反抗,老师也奈何不了。那次磊哥与老师终于兵戎相见,只见磊哥金刚怒目,怒目圆睁,吓得老师那双小眼都不敢与之对视,最后欲说还休挥袖离去,伴随着自言自语的感慨。磊哥一战成名,从此名声在外,任何老师都不敢惹。他曾对我说过他想去西藏,去感受生命的真谛,并且跟我描述爱情,让我听得心驰神往。磊哥经常坐在窗边叼着一根烟,46度角仰望天空,若有所思,我曾问他是不是喜欢郭敬明,他说,不,我喜欢韩寒,他的《幻城》写得很美很自由。我无言以对。

在高二的时候我选择了文科,整天胡思乱想不知所谓以符合文科气质。当时的我异常离经叛道,直接原因是韩寒看多了,导致我没有考进北大。我想如果有机会我得去和韩寒谈谈讨个说法,可是韩寒说过那些受他影响走向歧途的人与他无关,他不该对此负责。我觉得言之有理,原因是那些受偶像影响走向成功的人也没义务去报答偶像,于是便打消了那个想法。那段时期我一直在追求一种个性,一种与众不同,因为罗素说过,参差多态是幸福的本源,我以为我与别人差别越大,就越可以拥有更为丰富的幸福。历史上的名人们,米开朗琪罗是同性恋,贝多芬脾气暴躁,梵高被人称为精神病,海明威性格古怪,这些都是我的偶像,与常人崇拜他们的才华不同,我看上的是他们独特的个性,而我唯一的困惑就是,他们的幸福似乎看样子不是太美好,可能比较另类或者别人难以体会吧我觉得。

磊哥依旧威武,什么都不怕,他告诉我,有次他在路上看到不知道哪个学校的小混混在撒野,就决定上去教他们做人,然后一阵拳脚,把他们打跑了。对方不服气打了个电话,又叫了几个人来,磊哥显然人脉广泛,也打电话叫了几个,然后又是一阵拳脚,把对面打得屁滚尿流。有个人是县长的儿子,被打的严重,住进医院,最后县长发威要警方抓人,于是磊哥就与警方斗智斗勇,最后逃之夭夭逍遥法外。我听后简直觉得传奇,内心无比崇拜。

我在某个时候喜欢上一个女生,她是隔壁班级的,每次下课我就极其猥琐地在走廊上进行偷看,最终被她发现,于是我们每天放学一起回家,因为很巧我们家住的近,让我觉得爱情自有天意。与此同时,坐在我后面的女生给我拿了一本《读者》,上面有测试是否有抑郁症的试题,我做了一下,是重度抑郁症,书上的劝告是及时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于是在那个时候,我周围的一些同学,都时不时地扮演着心理医生的角色。某天我跟那个女生说,我有抑郁症,每天都很忧郁。她作出一副知心姐姐的样子,说,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出来吧。我想原来她也想扮演一下心理医生,就对她说了,我说,我每天都在想你,上课想你,下课想你,睡觉想你,随时都想你,我想拉你的手,我想亲吻你,我想拥抱你,可是这些都不能实现,这让我多么的抑郁。令我难过的是,她对我表现出异常反感的情绪,从此不再搭理于我,而我,过了一段时间,抑郁症也好了,原来人生处处有惊喜。只是不过多久,她却和别人谈起了恋爱。

尽管如此,我还是难过了一段时间。我向来多愁善感,所以每天回家都绕路而行以避免见到他们卿卿我我徒增伤感,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安然度过,原因是我又喜欢了另一个女生。我觉得我从来没有像喜欢过她一样喜欢过别人。在任何时候,远远的,见到她,就足以让我心神激荡。我想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女生,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然而不过多久后我就想亵玩了,因为夜晚的梦境将我带到了不该去的地方。我与那个女生终无可能,青春的忧伤就是来自于各种的得不到。

当时磊哥正在一段恋爱里挣扎纠结,他的故事在那时听起来非常令人惊讶。他和另一个学校的一个女生已然同居在一起,夜夜笙歌。当我看到他依旧为情所困的时候,简直不可思议。我提出自己的疑问:你们都住在一起了,啥都做了,还担心什么呀?她肯定是你的呀。他怅然若失地吐了一口白烟,不以为然地说,世事难料,你以后就会知道,做过之后也不能代表就是你的。我表示难以理解,我还停留在以为牵个手就拥有了整个世界的阶段。最后他无不悲伤地感慨道:大概所有虐心的爱情,都是冥冥之中为了以后延长回忆吧。

学校旁边的马路上有很多玻璃门上写着按摩、推拿、芬兰、发廊之类的店面,里面灯光暧昧,空间狭小,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成天坐在里面对着一台小电视机。少不更事的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却好奇不已,并且有着极强的格物精神,所以每次经过我都会多望几眼,流连忘返,里面暗红色的灯光和妖娆的女人总萦绕在脑海。因为很少见人出入于此,于是我思考着很多东西,比如这些地方到底是干什么的?这些女人的收入是什么?我决定以后有时间去看一下,一探究竟。我的计划就是高考结束后,无事一身轻,我将前往那里,深入基层,体察民生,我想知道里面的姐姐或者阿姨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

可是不多久我就提前了自己的格物致知计划,我原本想在一个星期天去的,可是磊哥得知我的计划后阻止了我。他一边嘲笑我的幼稚一边跟我说出了内幕——那里面是淫秽场所。我惊讶到哑口无言,说,这是违法的啊,这么多在那里,那么明显,警察不查吗?政府不管吗?他笑了笑,说,管什么啊?说不定他们自己还去呢!我陷入沉思,感觉这就像当着警察的面做着违法的事却还不受处罚一样,不对,这不能是个比喻,这就是这件事情本身。

那时我深受正统教育影响,对那事还心有芥蒂,直到以后才能懂得它的的正当之处。不仅如此,我在学校的一次如厕经历也让我难以忘怀。当时我正欲离去,两个满脸横肉喜笑颜开的男老师谈论着二奶的场景迎面而来。印象中德艺双馨的人民教师说着“有钱谁不想包二奶”的话语给我那正在发育的心灵以暴击,让我在厕所里驻足留恋,继续胆大心惊地聆听着他们放荡的话题。之后我觉得我的世界观必须得改变一下了,韩寒说,男人改变世界,女人改变男人的世界观。果然如此,那些坐在小电视机前的性感女人们,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民教师口中的二奶们,改变了我的世界观,并且不止如此。

那个我之前喜欢的女生,也发生了一件大事。她和她那终日厮混的男友,终于犯下弥天大错。她怀孕的事迹在学校里沸沸扬扬地流传,而学校也决定开除他们。那时的我对周遭的事情已经不再关心,我觉得,生活对我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哪有心思去多管闲事。但我还是表示震惊,并且疑问大于震惊,那就是既然她本身就如此轻浮,为何在我对她深情表白时却表现得纯情不已,然后从此厌恶以及不理我了呢?于是我懂得了一件事——女人心,海底针。

之后的某个时候,磊哥突然消失了,他的父亲过来帮他办完退学手续,就再无音讯。有人说他一个人去闯荡江湖了,有人说他被骗到传销组织里了,有人说他被那个县长儿子找人打了住进医院,总之众说纷纭。学校对此冷漠处之,之后一切又平静如故就像从未发生,班级里再也没人提及磊哥,让我觉得人情冷漠。而我不时就会想起他,如果磊哥还在,他会坐在窗边抽着烟,46度角仰望天空,可是,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是他以为作者是韩寒的《幻城》,或许是心爱的姑娘带给他的虐恋,我不知道。但是,有件事可以确定,他一定想去西藏,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我想念磊哥的模样也是46度角看向窗外天空,只是没有烟,于是只好托着腮,像是一场漫无目的的发呆。

高三毕业,我们班级用统一的清一色的服装对五颜六色的高中进行了告别,然而告别却是一种新的开始,主要体现在,高中不敢明目张胆恋爱的人群都像雨后春笋一样浮现出来,双双出现在各个饭局,把酒言欢,醉生梦死,让我匪夷所思。我看着自己形单影只的身影,心想,我靠,他们这都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啊。那个夏天,伴随着《那些花儿》的歌声,我们飘散到天涯。

回忆至此,我突然发现,那已经成为一个遥远的时代,而自己很多时候不是主角,更像个匆匆过客。我站在角落里,经历着那些黄金似的人物和故事,看着他们老去,看着自己成长,而在这个过程中唯一感到的遗憾是,似乎自己从未厉害过。又或者,那也即是我的黄金时代,只是没有他们那么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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