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爷是个高中语文老师,教过我一阵,叫他祁爷一般是因为他年纪大,是我们高中岁数最大的几个老师,一半是因为他脾气暴,下手黑,他有一根长长的教鞭,站在讲台能抡着很远处的耍皮学生。
和大多数语文老师一样,祁爷早早的就接受了我们班的调侃,每天的语文课非要有些小火花、小摩擦,看着一个老头气势汹汹的抡教鞭,被打的学生也不觉得痛,反而笑得很欢乐。
我没被打过。
不是因为我是个好学生,我从来没觉得我老实,但我高中的国学确实学的过得去,作文也写的凑活,祁爷便对我颇有好感,甚至或许是有什么期望,我却没尊重过他,我觉得他是个loser,一大把年纪的老师本应该教轻松的班,他却被分到我们班受气,怎么看都不是受重视的样子。那时候周末有两节连着的语文课,我就跟第一排的哥们换个位置,那是个紧顶着讲台的位置,然后我就把一条腿放在课桌上,一边冷眼看着他讲课,我后来会时时的想,他到底看没看到我这个举动。
祁爷有着老年人普遍的那种蓄着眼泪的眼睛,亮晶晶的,却又有一股死气。他有时候讲课的时候就呆呆地望着前方,以至于我暗暗怀疑他是个半瞎。
祁爷对我们班的成绩有些想法,按他的说法,我们班作文都好好写,语文不会差的太多,我们便常常在别的班讲正课的时候习作文。大部分人是想偷懒的,我也是,我那时自视甚高,觉得所谓“文无定式,妙笔生花”,对祁爷的一些作文技巧不屑一顾,想写什么便写什么,祁爷却没对我发过作,我也就马马虎虎混下去,直到一次月考,我的答题卡没有发下来,我有些奇怪,走上主席台向祁爷讨要。
“不急”,祁爷看我一眼,慢慢说“你的文作的很好,我跟班里人读一下。”
“哦,行。”
不像小说里一般,我并没有因此感动或者痛改前非什么的,我对语文的态度还是不高不低,不过时至今天我还记得当时的场景,祁爷很愤怒,他说判卷老师是瞎判,我的作文分数理应高的多,他说要把我的文投到校报,后来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文章打成了铅字。说不感激他是不可能的,我心里也一直有一个当作家的企图,可是我从未对他说过谢谢之类的话,从来没有。
哥们耻笑祁爷我有时候也会笑,但我心里那时应该对这个老人有了一份尊重,我没有再把腿放在课桌上听语文课了。
没过多久,我们再次分班了,这不仅意味着我会和朝夕共处的同学分开,这也意味着祁爷不会再教我了。祁爷被学校调到了下一届的国际班,那是学校最有前途的班吧大概,以前一直手提教鞭,随便穿一件夹克的祁爷开始整日整日的穿着一身西装,他的身形拘谨了很多,痛骂学生的句子我也再没听到过。我们还会在楼道碰见,我也会客气的叫他一声祁爷或者老师好之类的,他也会客气的回一句:好、好。
一次轮到我打扫楼道卫生,祁爷路过,看见我便问最近的考试怎么样、考了多少分。我如实答了,祁爷有些着急的样说“这可怎么办,不太够啊。”,我知道我最近没什么长进,安慰他说:“不打紧,我还是艺术生,上一个好学校问题不大。”,他听我班主任讲过,就点头“是、是,但你还要用功啊。”,我于是嗯啊的应付了两句,其实我早就打定主意,倘若捞不到一个985,我是一定要复读的,只不过不愿意讲给祁爷听,因为我听说祁爷要退休了,实在没想让他再迁神关注我。
日子稀里糊涂的过,我依旧跟哥们出去溜达,美其名曰:散心,事实上只是从高考的重压下偷偷翻个身,我和哥们那时候常常往返于操场和教学楼,一次我们蹲在操场观众席最顶上大谈未来、扯闲天儿,突然哥们伸手一指“那不是祁爷吗?”,还真是,一身黑黑的西服,远远的站在操场的另一边,我默默的看了一会儿才发现他在打电话,或许是年纪大了,或许是这半年拘谨惯了,或许对面是个他有些惧怕的人吧,他打电话的样子很卑微,完全没有拿教鞭教训我们的时候的神气,我跟哥们都不说话了,祁爷打完电话朝着我们这边走了过来,看见我们,很是尴尬的点了点头。我们叫了一声老师好,“好、好。”。
后来我跟哥们也谈过祁爷,猜想电话那边可能是祁爷的儿子,或者是某个领导,奇怪的是,看了他卑微的那一面后,我却再没把他当一个los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