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第三章)

 3

记忆中,永森很久都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雪了。我用手轻轻地扯破玻璃上的水雾,外面是一片沉静动人的白色江山。时间还早,已经有人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豆浆和油条,他的脚印被粗心的留在了自己的身后。我想起了小时候课本上学过的一句诗:孤舟蓑笠翁,独钓寒山雪。

因为是周末,不用给我准备早餐,所以爸妈还在赖床。我觉得有些饿了,索性穿好衣服打算去楼下买些吃的。刚要出门,妈妈从卧室里探出头叫住了我。

“千寻。”

“不再睡一会儿吗?时间还早。”我麻利地系好鞋带。

“你要出去?”

“去楼下买些吃的,有些饿了。”我说。

她独自怔了一会儿,仿佛是在自说自话,“这雪下的可真大。”

“那就多买一份吧。”

“你吃什么?”我问。

“豆浆油条。”她简练地说。

“爸爸呢?”

她耸耸肩,“他不吃的,可能要睡到晌午呢。”

我打开门准备出去的时候听见了妈妈一句淡淡的抱怨,她说,“你爸爸打了一个晚上的呼噜,真让人受不了。”

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心想,好冷。

白色的,全都是白色的。我有些魂不守舍的站在买油条的队伍里,一个女孩儿回过头对站在我前面的女孩儿眉开眼笑的说,“瞧瞧,这世界多干净啊。”我前面的女孩儿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远处的什么地方,淡淡地接了一句,“干净是干净,就是不耐脏。”另一个女孩儿俏皮地翻了个白眼,耸耸肩,然后转过头去专心排队。也不知道扬城有没有下雪,这么想着的时候,老板热情地问我,“小姑娘,要几根油条?”我晃了晃神,笑笑说,“啊?六根。”

我拎着豆浆和油条往回走。脚踩在雪的身上,发出脆脆的,“咯吱咯吱”的声响。有两个小孩子正在堆雪人,我不由得站住看着他们堆的雪人,这个被做的一塌糊涂的,无辜的雪人,此时此刻他正在想什么呢?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将会跟这满世界招摇过市的白雪一起悄无声息地消失,他事先知道自己的命运吗?一阵寒风迎面而来,我打了个哆嗦,我得赶紧回家去了,要不然早餐该凉透了吧?

那场大雪过后,元旦很快到了。接下来就是春节了吧。

来年即将到来的高考,对所有的人来说,是希望,是解脱,也是噩梦。除夕夜,吃过年夜饭,没有看完春节联欢晚会我就独自回到卧室心神不宁地做完了两张数学模拟试题。想到有很多人跟我一样躲在漫天烟花的身后,孤军奋战,我就觉得无比地壮烈和伤感。我们都只不过是喜欢热闹的孩子,却要为了所谓的前程,宁愿孤独。

那场雪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阳光明媚的日子,但是却异常寒冷。就是在一个无比寒冷的,晴朗的午后我收到了陆尘风的信。

千寻:

天好像越来越冷了,晚上我们几个死党躲在宿舍里吃起了火锅,还喝了些啤酒。  

外面在刮风,很大。后来他们都胡乱的睡去了,我想他们也许是困了,也许是醉了。可是我却清醒的要命,毫无睡意。窗外恣意顽劣的狂风让我莫名其妙的想起了爷爷,以及爷爷曾经给我讲过的关东。爷爷说,他年轻的时候跟着族人去闯关东,那里的冬天是属于狂风和暴雪的。很抱歉这么长时间没有给你写回信,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我想坐下来给你写一封回信的时候,总是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因为我写过的一封信误打误撞地到了你的手里,我们开始有了书信往来,而你呢,又刚好跟我的那个初中同学同名同姓,还住在同一座城市,所以有些时候我会把你们误以为是同一个人。说实话,我并不是会时常的想起她,由于时间的脱逃,我对她的记忆早已经不再那么清晰,而当初会给她写那样的一封信,现在想想,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只是因为一种依然残存于心的遥远的挂念吧。那封信我原本就没有打算要寄给她,而你在来信中问我,她对我是不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我想,应该是吧。

信写到这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外面下了一场大雪,整个世界都素面朝天,美极了。我上铺的路飞差一点儿就发现了我给你写的信,还好我藏的及时些。不知道永森有没有下雪,扬城已经很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就写到这里吧,我该起床了,肚子有些饿了呢。吃完饭我还想去雪地里走一走,你喜欢听踩在雪上发出的那种“咯吱咯吱”的响声吗?

期待你的回信。

                           陆尘风

我把信重新折好放回信封里,她起身去客厅倒了一杯热水,外面阳光明媚,那场雪化的差不多了。我坐下来,给陆尘风写了一封回信。信很短。

陆尘风:

几天前永森也下了一场大雪,不过现在化的差不多了。最近我常常在想一个可笑的问题,我们现在算是朋友吗?

                          陆千寻

回信是在一个忧郁的午后被送到的,那是个阴天。我推开门,一股热浪夹杂着可乐鸡翅的味道迎面扑来,我打了个哆嗦,还是家里暖和。我任性地甩掉脚上鞋赤脚蹦跶到客厅里。爸爸正在看新闻,妈妈肯定是在厨房里骄傲地指点江山。扔掉书包,我任由自己掉落在柔软的沙发里面。

爸爸无奈地看了我一眼,“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是这么不稳重?”说完就继续去看自己的新闻了。我俏皮地撅了撅嘴巴,嘟囔了一句,“又没有外人。”

这时候,妈妈从厨房里探出头说,“千寻,有一封你的信。”

我不由得心中一紧,“什么?在哪儿?”

“在茶几下面。”妈妈说,“你还有认识扬城的朋友吗?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听到这里顿时一脸崩溃的表情,我吐了口气,赶紧收起自己的信,心里犯嘀咕,妈妈是怎么拿到这信的呢?她从来都不会去开信箱的。就在这时候,爸爸转过头得意地看着我。

“不用想了,是我发现的。”

“什么?”我惊讶地看着爸爸,他什么时候有了白发的呢?爸爸总是在出差,在家的时间很少,我有多长时间没有好好地看过他了呢?看来果真是这样啊,人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老了。

“突然想到有很久没有看过信箱了,里面突然多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也说不定,然后就发现了这封信。”爸爸意味深长地说,“现在的人都打电话,要么就发邮件,写信的人越来越少了,写信可是个好习惯。”

“我可不管写信是不是什么好习惯,别忘了,你现在是要以学习为重的。”妈妈不知道什么也来到了客厅里,她一脸凝重地看着我,“你还没跟我说这信是谁写来的,男的,还是女的?”

我想都没想,“一个转了学的朋友,当然是女生了。”

“那也不能经常写信,会影响学习的,还有半年你就要高考了。”

“知道——”我无奈地翻着白眼。

“知道就好,吃饭吧。”

千寻:

我们当然算是朋友了,如果你还是不确定的话,就找出我给你写过的信,还有那本《百年孤独》,那便是证明我们已经是朋友的证据了。如果你还是不确定的话,我再附上我的照片一张。

                           陆尘风

这是一张全身照。照片上的人穿着蓝白相间的格子衫,卡其色的裤子,白色的运动鞋。照片是在秋天照的,地上铺了一层凌乱而沉静的落叶。他站在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的石子路的中间,左后方是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面的字可以很清楚地辨认出来。上善若水,厚德载物。他就是陆尘风吗?居然是一个如此灵秀的男生,嗯,比我想象中的他稍微瘦了些。客厅里突然传来爸爸妈妈的大笑声,他们两个最近迷上了一部什么电视剧,可能正看到有趣处吧。

第二天,我把陆尘风寄来的照片拿给露露看。

“一定不是他!”她尖叫道。

“为什么?”我恍惚地看着露露的发梢,很多头发都分叉了。

“这个家伙一定是在骗你的,为了获得你的芳心,他一定是拿了别人的照片来冒充自己,而他自己一定是个其丑无比的胖子!”露露头头是道的说道,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总觉得她的语气里掺着一些愤怒和嫉妒。没错,她一定是在嫉妒我,嫉妒我结识了这么好看的男生。至于她说的什么“为了获得我的芳心”,这完全是妄加揣测,无稽之谈。

我有些粗鲁地夺过她手里的照片,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如果真如露露说的那样,他是骗我的,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认真地看着露露,“可是他为什么要骗我呢?”

她瞪着吃惊的小眼睛看了我一会儿,接着耸耸肩,“这个,鬼才知道吧。”

“你说我要不要也给他寄一张我的照片呢?”

“要。”她爽快地说。我以为她会阻止我,甚至骂我蠢,可是她却同意我的想法,这太反常了。

“你——”我茫然地看着她。

她神秘地笑了。以我对她的了解,事情肯定不会是这么简单。

果然,几天后她以我的名义,模仿着我的笔迹给陆尘风写了一封信,而且她还在信封里放了一张自己的照片。不知道为什么,对此我觉得有些火冒三丈。这个家伙,未免也太干涉我的隐私了吧?

“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呢?”我有些气呼呼地冲着她喊道。

她耸耸肩,显出破不以为然的样子,“这有什么好商量的呢?”

“这是我的隐私,你至少跟我说一下。”我语气软了些,实在不想因为这个跟她闹别扭。

“可是我跟你说了,你会同意吗?”她问。

我明白了,她这是在先斩后奏。这个家伙可真是——

“那万一对方没有骗我呢?照片上的人就是他本人呢?”

“那就再寄一张你的照片过去,把事情解释清楚不就行了吗?”她总是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从来都不会顾及一下我的感受。

“你这分明就是在嫉妒我!”我气急道。

“随便你怎么说吧,反正我是为你好。”她居然还笑的出来。

“真是受不了你!”

后来,我瞒着露露重新给陆尘风写了一封信。

陆尘风:

  

我想,你大概已经收到一封里面放着我的照片的来信了吧?但愿信里面没有说什么蠢话,如果信里面有什么冒犯之处,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你看着这封信的时候就把那封信扔掉吧,因为那只不过是我的一个很要好的朋友跟你开的一个玩笑而已。之前我并不知情,否则我一定会阻止她的。当然,里面的照片也不是我的。你寄来的照片我看了,怎么说呢,你比我想象中要瘦了一些,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跟我的一个同学有些像,也说不上哪里像,他几个月前已经转学了,他的名字叫蓝希恩。不知道照片上的我跟你想象中的我有什么不一样呢?来年我就要高考了,你呢?你也应该是学生吧?

                             陆千寻

眼下就是年关了。纵然有些硝烟弥漫,但是寒假终于还是来了。很多人都报了寒假里的各种补习班,我跟露露没有报,因为我们都觉得这是我们高中的最后一个寒假,我们想让自己任性的将它虚度。放假后的那天下午我们两个去了永森的旧城墙上坐着,远处的那片葵花田不见了,远山被苍白的积雪包裹着,还好,依然会有火车从远处经过。露露矫情地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想她的眼睛也许是闭上的。

她问我,“你有没有觉得照片上的陆尘风跟一个人很像?”

我知道她说的是谁,但是我还是问,“谁?跟谁像?”

“蓝希恩啊。”我知道她笑了。

“也许吧。”我动了动肩膀,然后有些笨拙地跳了下来,我迷蒙地看着她,她已经扎起了长长的马尾,仿佛比之前瘦了许多。

“你瘦了,露露。”我心不在焉地说。

她呆呆地点头,说,“我知道啊。”

“你看,火车又来了。”

“嗯,看到了。”

“长这么大,我还没有坐过火车呢。”我说。虽然妈妈曾经告诉我,在我很小的时候是坐过一次火车的,但是我完全不记得了。在我的记忆中,我的确是没有坐过火车的。

“我坐过一次,去云南,还是在爸爸当兵的时候。”她茫然地吐了口气。

“高考后,你想去哪里?”我问她。

“我想留在这里,”她抿着嘴巴,神秘地笑了,“我爱永森。”

“我也爱,可是——”

“可是你的灵魂喜欢背井离乡,对吗?”

我没搭腔儿,只是怔怔地看着地平线。

“你在想什么?”她问。

“没想什么。”我说。

日薄西山。风也悄悄地变冷了,我竖起衣领,紧紧地缩着脖子。

“你冷不冷?”

“冷。”

“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我说。

“好啊。”她回身往前走去,我跟在她的身后。她的影子在地上,拉的很长。

“你怎么了?”她突然转过身惊讶地问看着我。

“没怎么啊。”我说。

“那为什么不快一点儿走,总是跟在我的身后?”

我想了想说,“我在踩你的影子。”

“哦。”她继续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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