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阴冷的楼道里走出来时,暖暖的阳光一下子裹住了我,心里涌起暖洋洋的感动,这深秋的阳光竟如此温和与安祥,我索性站在路中间仰起头,眯着眼,接受世间最明媚、最温柔的抚摸,心里暗忖:“有多久没有这样晒过太阳了?”
忘了自己下楼要去干什么,但受了这秋阳的诱惑后,临时决定趟着这阳光去湖边溜达一圈。
湖水静如一块明荧荧的大镜子,倒映着蓝天和太阳,镜面泛着金光,晃得人心里也亮晶晶的。上午十一点多,大家都在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湖边少有人影,这倒满足了我想独霸这一方天地的贪婪。
湖边柳树大部分枝叶还透着沧桑了夏季的绿意,湖水依旧怜惜地修剪着它们袅娜的倩影。四周花园里热闹了许久的玫瑰、月季、石竹花等花草这时都从容地退去了生命的奢华,坦然地蜇伏,静等下一季轮回的明艳。唯有那一丛丛小菊花却无视风霜,傲然绽放,虽然它们没有娇人的红硕的花朵,但挨挨挤挤的小花五彩斑斓,装点出这秋独有的韵味。
秋阳下,一切都展示出成熟而内敛的风姿,没有丝毫凋零的悲伤。
站在人生的秋季中,不免应着这眼前的秋景开始思索生命的本质与内涵。
假若人生是一辆行驶的列车的话,这辆车已经驶过了生机勃勃的春季和火热浓烈的夏季,当它驶入秋季时,回头历数这辆车上装载的东西:有少年时不懈的努力,有青年时为了名利的奔忙,有那一张张盖着红印的荣誉证书,有别人的交口夸赞,可是人生是没有站台可以停靠的,这一切终如过眼云烟,稍纵即逝。在不停驶的路上,没有人留意车后留下的印迹,一辆卷入街头涌动的车流中的车根本可以忽略不计。
过去辉煌也罢,平庸也罢,都随着日升月落而成为只有自己还记得的陈年旧事,未来却如雾中看花一般迷惘,思绪在这个秋阳明媚的日子里陷入空前的困顿。
阳光洒在任何一个它能照到的角落,一阵风吹过,片片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以最优美的姿态告别枝头。晴空下一痕划过头顶,一只鸟儿停在了不远处的树的高处,“啁啾”几声,余音绵长,为这季的落叶唱响了最好的赞歌。有淡紫色的雏菊在盛开,还有金黄色的菊花仍是含苞,但在秋阳无限温柔地挑逗下,终于忍俊不禁,突然炸裂了花苞,流淌出一滩金黄,与金灿灿的阳光相应和。最早为大地穿上绿衣的青草也是最早换了装,黄绿相间的彩衣下,有秋虫低声鸣唱。深秋的阳光照耀着万物,看它们都以自己最好的方式拥抱这个季节。
此刻,如果天空中有一双巨眼俯视这个世界的话,那所有形形色色的奔忙的人群都无异于草间的青虫,自己也只是其中的一只,踽踽独行。如此想来,生命变得简单多了,该吃草的时候吃草,该饮露的时候饮露,该吹风的时候吹风,该淋雨的时候淋雨,他日如果能化蝶的话自当飞去就可以了。
生命或许原本就是如此简单,但我们在不经意间却加入更多浓烈的色彩,这些色彩如浮云一般遮挡了望眼。久之,原本清明的心积落了一层尘埃。后来,覆上一层又一层,直到这颗心完全被尘埃包裹,不堪重负,艰于呼吸。
近来身边发生了很多事,可谓乱象横生,起初我以为自己能置身事外,毕竟世间一切皆是无常与幻象,等真正过去了就会发现原来一切都如没有发生一样。但耳边总有许多张嘴不停地说,身边有许多双手不断地撕扯,心底的那方潭水终于还是被搅浑了。人一旦乱了心志,开始斤斤计较后,心头总是格外苦情,总以为自己是最不可或缺的独一无二的那个,最不应该被忽视,而事实上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但世间哪有绝对的对与错,是与非。
林清玄这样分析“仙”与“俗”:“仙,左人右山,意思是,人的心志如果一直往山上爬,最后就成仙了。俗,左人右谷,意思是,人的心志如果往山谷堕落,最后就是粗俗的凡夫了。”堕入被各种不满的、争辩的、怒骂的、嘈杂的声音充斥的环境中后,心疾速滑入烦恼。原本从事着最平淡的远离名利的职业,一段时间以来却忧愁不断,忿恨不断,牢骚不断,生气至极时往往食难咽、寝难安,彻彻底底变成了自己原来很讨厌的嘴脸。
日本的剑圣宫本武藏被公认为日本剑道第一,常有剑客来找他挑战,宫本武藏一生也在不断地相斗。直到有一次他看见两只鸡正伸长脖子相斗,两只鸡可能只是为了一粒米或一条虫,或者其它如争一个窝或争一只母鸡等更大的理由。宫本武藏看到后顿时开悟:“在更高的地方,有一对眼睛,看着我们。”而作为俗世男女总是把人生最宝贵的时光用来争斗,正如那两只斗鸡一样,争得了些许的利益,失去了更高的眼睛。
有人说秋月难得,但像今天一般温和的秋阳同样难得。造物主最大的智慧是把人世间最珍贵的东西都免费施于万物,如空气、太阳、大地、水流、青山、花木等,它们事关每个人的生命,但人们偏偏不珍视它们,往往把最好的时光用来争取更多的貌似有价值的东西,如地位、名利、豪富等,而且一路相斗,争得筋疲力尽。
太阳无语,却蕴含了无穷的力量,给予万物康健的体魄和无限的生机。连日来覆于心头的尘土也经这流水般的阳光拂拭,渐显本色。不管这个世界会被有些人捉弄成什么样子,我且聋了耳朵,哑了嘴巴,只享用这暖暖的秋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