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那个老头大晚上不睡又跑坟地坐着去了。”
“最近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都老了也不晓得享福歇息,家里还像有鬼捉他似的待不住。”
夜晚静谧的村庄里,总有一处地儿常亮着灯火聚集着人气,村口小店的麻将室里云雾缭绕,男人们女人们打着牌谈天说地,舌根子嚼到那奇怪的老头身上,有点让人提不起兴趣来。
只知道老头姓潘,还是个老红军。退休之后搬到了这村里来,无儿无女,租了村里几亩地在坟地周边,白天就守着,一个人过着生活。
别看老头平时孤苦伶仃的,脾气倒是不小。村里晚上大人出去玩后,小孩们也自由了起来,不知道哪个晚上出去瞎跑的时候,肚子疼拉稀天黑没找准地方,竟然跑到坟地那里拉了一泡。
第二天老人知道了,从村头骂到村尾有着旺盛的精力:“哪家的小兔崽子晚上拉屎也不看看地方,拉我地里还能当个肥料,拉到坟地不是等于拉到我头上吗。别让我逮到,否则非扒了一身皮不可。”凶狠的怒骂后,哪还能找到罪魁祸首,倒是吓坏了一群孩子,真不敢再乱跑了。
老人常年戴着帽子,不过夏天的时候热了也会脱下扇一扇风,有村民看到他的头上有着伤疤,原来是年轻时被炮弹弹片打伤过,从此不长头发,最严重的的一次,还被炮弹炸伤后昏死过去,压在死人堆里,被老百姓救了出来。所以村民也不和他计较他的古怪脾气,只说他少一根筋不和他一般见识。
另一方面是因为老人是个热心肠,虽然脾气古怪,却没有在村里树敌。自己一个人就两亩地侍弄比较闲时,看哪家稻田里杂草长比较多了,先自己去拔草,这样村里人看到便会提醒那家人该侍弄水稻田了,那家人也会不好意思的赶快过来。下雨天时候,老人见哪里石子路不平积上了水,就自己去给坑铺上弄平整,这样走路也不用一蹦一跳寻找落脚点了。
村里有人见了他道:“老人家别乱跑了,年纪大了一不小心跌倒找哪个去?”“粮食就是命啊,马路就是富啊”老人悠长的又说到:“你晓得那时候饿死多少人啊,我看田要慌是真坐不住。脑子里在打架一样催着手脚去把活儿干了。慌了地自己脸上都羞。”
老人是老红军的事儿,还是有一次镇里来普查的时候知道的,敲锣打鼓的送来锦旗和纪念章,镇长握着老人的手深情的说:“老人家,你辛苦了啊。”那时候村里人都见到老人轻描淡写的说了两个字:走吧,并把门关上了。镇上的人当时不知所措,只好答应有空再来看他,就再也没有来过。
这下村里可热闹了起来,村里竟然住着个老革命,慢慢从无人问津变得万人敬仰了。小娃娃们是最先开始上门缠着要听打仗的故事。天天在电视里看打鬼子,而面前的人就打过真正的鬼子,听他讲不就有意思多了。“去去去,打仗是要死人的,没有什么好说的,小孩子家家好好读书就行了。”最多有时候说和鬼子电视里不一样,尾巴翘的高的很,不狠狠地打是不会缩头的。老人随着部队南征北战,立过一些功,也受了不少严重的伤。不过相比于长眠的战友们,很少提到这些自己的事儿,时常敷衍了事。
不过当问起为什么到这村里来守着这坟地时,老人倒是滔滔不绝了。原来这是一座无名烈士墓,县志上记载过的地儿,自己工作的时候发现的。年轻的时候心里倒真没想过烈士墓,但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心里却越来越放不下了,离开战场的时间越来越久,耳畔时而想起战斗的声音越来越猛烈。又问道镇长来关门的事儿,老人气就大了,瞪着双眼:“我一个糟老头子活这么久有什么好看的,想想那埋着的人才20几岁啊。”
想起自己当兵那会儿,身边的战友们往往还没记住名字就再也见不到了,老人说到自己在的班刚上战场时候还有铁蛋,石头,栓子,柱子。打完一次战役时铁蛋真的成了铁疙瘩,身上都是弹片,石头也中了一梭子子弹成了筛子。二次战役时柱子栓子也没能拴住自己的命。自己的伤也是在那个时候,要不是百姓看到救了自己,差点就送了命。牺牲的战友们当然草草的埋了也没有做个标记,越到后来就越想,万一哪天我不慎牺牲了,家人也找不到我的话,不就和这位无名烈士一样了吗。于是自己退休后就来为无名烈士守墓继续发光发热了。
“你听说了吗,是县上要建烈士陵园哩,估计我们村那坟得牵走,是老头舍不得嘞。”
“难怪大晚上不睡一直去那儿坐着,这里倒成了老人的根哩”
无名烈士们也迁到烈士陵园里安葬,也算是一桩好事,也解了老人一块心病——做过贡献的国家不会忘记的。
但是自己晚上却睡不着了,白天守着地,晚上不见到又怕永远见不到了。离了这墓自己仿佛成了聋子,听不到声音,尤其是听不到战场的声音了,睡不着失眠就过来转转,耳边又是熟悉的炮弹声音,就算是这样自己也能安稳地睡着,就像当年在坑道里,找着机会休息,敌人冲上来就一机灵起来继续战斗。
不过啊无名烈士们终于可以长眠在真正属于他们的地方,那是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荣耀,在战友们的陪伴下,他们将永远不会孤单。
听说后来迁坟之后,老人去看过一回,再回来后就再也没失眠过了,天天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