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一间八十年代的老房子里,童依依正在整理成箱的水果:青绿的香蕉、红彤彤的苹果、黄橙橙的梨等等,屋里屋外高高挂着的电线像疯子多年不剪的长头发,交织缠绕,理不出头绪,上面偶尔会站落几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燕子,唧唧喳喳,倒也算是一番热闹景致。
门外响起一声喇叭,快递员把一个大信封交给急忙跑出来的童依依,她签了字接过来,却不愿立马打开,抱在怀里慢慢往回走,好像抱着一个镀金的琉璃花瓶,需要小心翼翼。
大信封乖乖地躺在面前的桌上,童依依绕着桌子来回走动,脸上一会儿笑着,一会儿又蹙眉。突然她一掌拍在桌上,像下了极大决心,猛地撕开信封,因为用力过大,里面的东西跳到地上。
一个大红色信封袋,上面有一只白鸽在翱翔,一行醒目黄字写着“高考录取通知书”,黄字上方有一个校徽,复旦。
童依依捧着信封满屋子转,惊得落在电线上的燕子四处飞散,跑了几圈,她慢慢停下来,然后安静得像冬季的湖水那样,把信封装好塞进了床上的凉席下面,回坐到一堆水果中间。
她的父亲童振国早年在木材厂上班时把右手割断,厂里把一套宿舍房作为赔偿,但已经无法上班,生活没了着落,母亲在某一天夜晚悄悄去了远方,留下刚满两岁的童依依,之后父亲靠着骑三轮车卖水果养家。
爷爷奶奶早逝,童依依趴在父亲的背上慢慢长大,这个家里里外外都充斥着穷困,她想上大学,可又害怕学费会把这个家压垮。
2
在一个街口拐角处,童振国把一碗米粉放在三轮车货架上,半蹲着开始吃早餐,刚吃了几口,一位挎着篮子的大娘走过来挑水果,童振国招呼着递过去一个塑料袋。
大娘挑挑拣拣选了一些苹果要称重,嘴里叮嘱着:“称准点啊,我等会去菜市场复称的,你别缺斤少两。”童振国高声回应着,把袋子放在早已经调好的“八两称”上,“30块8,我收你30好啦。”
大娘绕到电子称旁边弯腰看了看数字,开始掏钱。里面有张一块的缺了个角,童振国不收,说用不掉,大娘在钱包里翻找,趁这间隙,童振国悄悄从袋子里拿出个苹果,藏在一旁,此时大娘已经找到张完整的钱递了过来。
看着大娘渐渐远去,童振国快速地扒了几口米粉,一抹嘴,单手扶着车把驶向另一个街口。
这些年水果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街边巷角到处开满了店铺,还有网店的各种冲击,童振国在外奔波一天,挣的也刚够开销。
手机闹钟响起,提示要放学了,童振国把车骑到一个小学门前,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帮商贩,俨然是个小市场。他从旧牛奶纸箱里拿出一些小木偶,有佩奇、芭比娃娃、奥特曼、海贼王、变形金刚,一溜的排开立在车架上,被吸引的小朋友扯着大人的胳膊就往这边跑,生意也就开张了,这些玩偶还是女儿帮他选的呢。
待到学生散尽,童振国也要收摊了,一天的生意就此告落,他抬起只有半截的右手擦汗,夏天的傍晚,太阳依旧烧人,没有一丝余晖的温柔。
3
回到家时,童依依正在做饭,她听到父亲回来的声响,回应着他浑厚的呼唤,手里忙着洗菜。童振国把三轮车停进院子,用一块破毡布盖上,闻着从家里飘来的烟火气,这是他一天最惬意的时候,父女俩相依为命,过着平凡清淡的生活。
饭菜摆上来,满满一大桌非常丰盛,童振国有些诧异,这不过年不过节的,这是闹哪出?
“我想好好吃一顿,再说你出摊也辛苦了嘛。“童依依轻声说。
童振国摸摸女儿的头说:“行,那我们就好好吃一顿,能喝口小酒吗?”
童依依转身到厨房柜子里拿出瓶三花酒,还有两只之前装古岭神酒的空杯子,摆在桌上:“老爸,我陪你喝一杯吧。”
童振国哈哈笑起来,女儿的酒量他自小培养,已经颇具规模,只是平日极少沾酒。他用断手轻拍着八仙桌,左手接过杯子,看着女儿往里面倒酒,他吸了吸鼻子,仿佛看见那年初见妻子时的情景,他急忙一口干了杯酒,童依依在一旁嗔怪:“这么猴急干嘛。”
那晚童振国喝得有点多,摇摇晃晃去房间找水喝,迷糊之中错走到女儿的房间,当反应过来正要往外走的时候,酒劲上来让他打了个趔趄,他扶着床沿想站稳,却摸到了一个信封,抽出来一看,酒醒掉一大半,他坐在床边愣了会,突然高兴得手脚乱舞。
童依依正在外面洗碗,听到里屋的声响急忙跑过来,只见父亲两眼放光,盯着被她藏起来的录取通知书不停地笑,看来是瞒不住了。
4
清晨的微光中童振国骑着三轮车慢悠悠往前走着,平日他不会这么早出来,昨晚女儿对他说不想上大学,想出去找工作养活自己的话回荡在耳边久久不肯散去,这让他心绪烦乱。
他与命运抗争了几十年,从踌躇满志到逆来顺受,从青葱少年到迟暮中年,他好像从来没赢过一回,他斗不过命运多变,抗不过时间流逝,原本只想带好女儿,安心过平凡人的生活,却忽略掉女儿有一天也会长大,需要去走她自己的人生路,而作为父亲,只需全力支持,成为她往上攀爬的基石而不是拖累,去过不一样的生活。
自己窝囊也就罢了,不能让女儿跟着窝囊,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读书是惟一翻身的出路,女儿有这样的才能和机会,不能让这希望断了。
童振国铁了心要送女儿去读书,而且要告诉所有人,他童振国一人带大的孩子有了出息,他要在当年嘲笑他压不住媳妇的亲戚们面前扬眉吐气,最好的办法就是办升学宴。
打定这个主意,他脚下生风,快速朝前骑去。
5
童振国心里有自己的算盘,花钱请客吃饭是要破费,可这不是一般的吃吃喝喝,而是升学宴,是大喜事,前来恭贺的人会带着份子钱,两相一抵还会有富余,不亏。于是他把能叫到的亲戚朋友都通知了一遍,拿出所有积蓄在巷子口那家湘菜馆摆了几桌。
那一天童振国像是重新掌握了生活的主动权,回归儿时的那种意气风发,宾客们对童依依的成绩赞不绝口,令童振国十分舒适,他背靠着椅背沉沉的醉了过去,童依依像个大人那样送走各位叔伯,结清账单,然后请店里服务员帮着将父亲背回家。
为了让女儿安心去上学,童振国第二天出门时拍着胸脯说:“钱的事你别操心,我能解决。”然后他骑着车跑去大哥家,只见大嫂正在屋外的水槽里洗衣服。
童振国知道家是大嫂在当,也就直说想借点钱,大嫂手上衣服搓个不停,头也没抬扯着粗鸭嗓说:“昨天刚摆了酒,收到不少份子钱吧。”
“那个还不够”
“你也知道,我们家就指着你大哥挣的那三瓜俩枣过活,现在我又犯了慢性病,需要钱养,小的也不省心,老在外闯祸,要拿钱去赔,我们也难。”
看来借钱是没指望了,童振国“哦”了一声便走了出来,碰到大哥拉着几桶水经过,是要去附近小区送水。大哥听了童振国的来意,把他拉到一旁,从裤兜里费力掏出500块钱压到他手里,轻声说:“我就这点私房钱了,你先用着,孩子有出息你就要多努力,别一辈辈都像我们这样。”
接过钱,童振国又去几位相好的朋友那借了点,大姐成家嫁到远方,生活不容易,升学宴都没有来,也就没去联系,就这样东拼西凑总算把头年的学费攒够了,童振国卷缩了一天的眉头伸了个懒腰。
6
离去学校报道还有半个月时间,童振国每天很早出门,以前只跑两个地方,现在差不多绕了半个城,看着车上水果一点点变少,他无比开心,生活好像突然有了盼头。
女儿从小到大一直都那么乖巧懂事,他右手不方便搬重物,女儿放学回来都会把第二天要卖的水果提前搬上车。一箱太重,她就先拿出一部分,把箱子放上去,然后撅起屁股再一个一个往箱子里捡。
前面是一段上坡路,童振国收起心思用力踩着踏板,上到中段时腹部突然疼起来,冒出的汗在额头汇集,童振国用断手捂着肚子,另一支手撑住车把,疼痛让他使不上劲,眼见车子要倒退下去,后面两个穿篮球服的学生见状急忙冲了上来稳住车子,童振国跌落下来,半趴在地上喘着粗气。
等他缓过劲慢慢下到坡底,没骑多远那疼痛又袭来,童振国有些慌了,平日连个感冒都没有,这会儿是怎么了?车上水果卖得差不多了,他骑到医院做检查,一时半会出不了结果,叫第二天再来。
童振国回到家像个没事人一样,没和女儿说,第二天结果出来,他眼前一黑,差点跌倒:疑似肝癌。他有点不敢相信,医院为了能确诊,又给他做了全面检查,耐着性子又等了几天,确诊了,已经是晚期,童振国瘫坐在椅子上半天站不起来。
7
那是个大晴天,晚上七点多了,太阳还迟迟不肯落下,在地平线上晃荡,车上的香蕉开始发黑,苹果皱了皮像个老太太,梨子软趴趴没了一丝灵气,童振国这一天都待在树荫下,看人来车往,没做一单生意。
天总算黑了下来,童振国在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座矮桥,他把车上的水果全丢下去,轻轻地踩着踏板往家的方向驶去,好像生怕惊扰了在不远处聒噪的虫子。
童依依坐在凳子上快打瞌睡了才见父亲回来,强打起精神问:“怎么这么晚?”
“今天生意不好,刚卖完。”童振国悠悠地回了一句,并不去看女儿。
童依依撑不住了,指着锅说:“里面饭菜都热着,你赶紧去吃点,我先睡了。”
童振国喝了口水,并没有回答,见女儿回了房间,他从抽屉里找出一包烟,许久没抽过了,烟已经有了霉点,他点着吸起来,烟头一闪一闪像急救灯忽明忽灭。
抽完烟,童振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合不上眼,索性起来,旁边的电风扇吱呀呀的轻声响着,外面已经全黑下来,几只飞蛾急匆匆闯进来撞在灯泡上抖落许多粉尘,落在童振国身上。
童振国脱了鞋走到女儿房间门外,他的脚跟凉爽的水泥地像是离别了千年的恋人,不愿再分开,就这样呆呆地站在那。
夜渐深,童振国再次躺回床上,睁着眼过了一夜,待到晨光微露,远处传来鸡鸣狗吠声,他翻身起床往车上装满水果,出门了。
8
日子继续滚滚向前,童振国拒绝了医院的治疗建议,成本太高他输不起,他盯着家里堆着的水果卖,不再进货,女儿已经在为去学校报道准备着。
一天正午,太阳刺眼,路上行人稀少,过往的车子开得飞快,柏油路上泛着热浪,交警在远处岗亭乘凉。
童振国从一个长坡上冲下来,路上的减速带震得他浑身颤抖,前面路口亮起了红灯,但他的车好像没有慢下来,在路口处与一辆从侧面快速驶出的红色轿车撞了个正着,一声巨响之后,只见一个人影和一堆大大小小的水果飞了起来,重重地跌落在十多米远的地上,童振国吐着血,看到远处交警往这边跑过来,他嘴角动了一下,不知是笑还是抽搐。
这一撞十分严重,童振国还没等送到抢救室就没了,童依依赶到医院扑在白布单上哭成个泪人。
狭窄的老屋里挤满了人,半个月前来参加升学宴的亲友们纷纷露面。人活一辈子,身边会有许多好像永远都在的人,风光时是他们来,逝去时还是他们来,见证一个生命从有到无,然后轮回到自己身上,像不会停歇的圈,挤在大时代的洪流里推搡着前进。
童振国下葬后不久,事故判决书也下来了,司机被判罚二十万,童依依全额继承。
一切尘埃落定,童依依去父亲房间收拾生前物品,在衣柜里看到了一封信,字体歪歪扭扭,她却已经泪流满面,那是童振国的笔迹,落款日期是出事前一天。
信封里有一份医院的检查报告,童振国在信中说:“依依,原谅爸爸没出息,为了你的学费还要四处去借,现在又得了这个病,治不了了,还浪费钱。你现在正是奋斗的大好时光,我不能拖累你,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不知道那笔钱能不能支撑到你大学毕业,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不要怪任何人,这是我们的命……”
童依依呆呆地立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一颗伤痛的心像是泡在了苦涩的碱水里。她来到童振国的坟前,在父亲留的信纸上写下两行字:“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然后把它们烧成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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