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覆夜

Chapter1 覆夜

大雨颠倒了一座城池,好像那句歌词里还喃喃自语着,我仍然会给你一个拥抱。

记忆颠倒了黑白,琥珀颠倒了时光,流云与季节颠倒了混乱的疯狂与哀伤。我们总爱说着一些没有人听的故事,一条银河颠倒了时空的样子,一粒星辰颠倒了季节,我们还在说着那些孤独的故事,从歇斯底里,到喃喃自语。

一座城池在季节与年华里穿行。少年垂垂老矣,仿佛一阵风就能把所有的往事从他的眉毛上吹出苍老的尘埃来,那里曾经有过梧桐的海,在那双已经老去的脸上,每一条褶皱都是夏天的风在年少时留下的无双。就好像什么都是会变的,我们在荒唐的年少与更加荒唐的漫长里多少次这样顿悟了?直到后来我们再也不感慨,蜷缩在世界短暂停滞的这一秒,便再也不管从前。但是又好像什么都不曾改变过,仿佛我们的一切停在了那个十七岁的夏天,这之后的一切梦靥,一切伤怯,都不曾真实存在过。人生渐次而去的路途上生命从某一个时刻起就再没有不同,在某个地方,一直长长久久,长长久久地存在着的,少年,不老。

而我们一直停留在了这个城市的某一天么。那天的鸽群还在绕着教学楼洋洋洒洒地飞行,落单的风筝最终也会着地,学校对面的老旧楼栋上,流浪的野猫有了调皮的孩子。而我们一起停在了那一天,向前奔跑着,苦笑着,落单着。

在这座城市的,一声叹息里。

[北]

一直租住的屋子在城北。

小时候楼下有一间叫做城北一家的饭馆,不过几年就变成了收废品的屋子,破旧的单车以十五元的价钱便委身其中。电线杆成了视野里彼此相似的路标,在夜里沿着没有光线的道路延伸到有限的尽头,而拐进小巷就可以看见老旧的两层砖瓦,青黑色,像是某部文艺片里故事与故事的最初与最后,但是真相远比故事来得真实。水沟里穿行的老鼠知道,沿着固定地干黄条纹渗水的屋顶知道,流浪而来又流泪而去的流浪猫也知道。

是某个老旧的国企用来安置老员工的房屋,尽管条件恶劣,也还算尽心。小时候楼下总是围坐着一群老人,听那时候还听不懂的话题的我坐在二楼的窗台上,有些寂寥地观望着这座老旧的城堡不断地重生在某个人心中又在破败,揣度哪个老人受欢迎,哪个不是。那时候的我以为这样看着年老时的怀念就算经历着这世界的真实了,却随着时间在某个方向的延伸才意识到这些最终意味着什么。

终于不断地,目睹死亡。

一场场声势浩大却宛若喜庆地告别,好似人生到了那个境界便再也不畏惧与谁告别,曾经的友人离去,在一声惋惜的言语里化为往事的灰烬,却并不知晓是否触其内心。我从学校回来,自行车路过摆在路口的讣告,最吵闹的形式应该在上午便已结束,但宴请似乎还会持续的样子。

木质楼梯被前几日的大雨浸透的松软,母亲在进门的时候抱怨起不断往下掉落的屋顶泥块。母亲的生活主题不知不觉就全部变成了自己,曾经的戾气在平淡的生活中变得有些柔软,却又时常显露光芒。是在时常同情着的,已经与这个时代远远脱节,却仍然在心里保持着年少时的,对于璀璨的自我认识。也是随着时光在自己身上的不断积累才逐渐意识到,原来在这条苍老的道路上,自己并没有比谁走得更缓慢。生命不断诞生,如今的自己和眼前比自己少目睹了十数年光阴的少年已然没有了一样的期待,一样的遗憾,那些曾经让自己熟络得仿若与生俱来的人和事和物,并未曾在他们的生命里留下意义。而他们不断成为我们,我们不断失去他们,一直一起,失去一个时代的记忆。

这座苍老的城北城堡,我知道我有一天一定就会告别。漂泊与扎根在别的地方,伸展出不茂密亦不稀疏的枝条,在逐渐失去的时代里,与某座城池,一起苍老。

刚刚才结束了照例的月考,母亲露出了知足的笑,在最后还是点评了一下得失。我亦露出了舒心的笑,对着最后那句也许有一天会超过翟与,有些黯淡却舒心地,发出了笑。

[西南]

并没有觉得是一直挡在自己面前的人。

我骑着单车到学校的时候就看见翟与和那个有些沉闷却时常笑得开朗的柯其。如若是哪本小说里就一定会用光芒和影子来形容这样的形影不离的两个人,沉闷的被救赎者,他的宿命和荣光在苦涩中被另外一人的双手紧握,从此笑容彼此陪衬,彼此各称风景。

只是有谁颠倒了剧情,就像是一直在挽救着另一个人的是低着头发出一声尴尬的笑的柯其一样。被当做了沉默又知足地接受这一切的一只存钱罐,成为负担的另一人的十恶不赦的强大,为了这一人有了流淌的方向,于是那个人就再也不会为自己的强大懊恼沮丧。

为什么会有这么古怪的逻辑和推理,而这是否是事实存在的剧情呢,我不知道,我站在黄昏与夜色的交际线上,看见夕阳淌下的光流过一片又一片豪迈的树木,最终流向一个颠倒了黑白的壮阔时代,将一个小城的夜晚,充斥成寤寐的舞台。

像是淹没在一片森林里的校园,即便判断出是在城市的西南方也不会让永远从一个方向照进教学楼的夕阳减少些神秘感。翟与走在我前面二三十米,稀疏的人群在我面前出现又消失,我眯着自己独断专行的双眼,将这个影子临摹。

迈着一样频率的脚步,左,右,然后又是左,迈着一样频率的脚步,但是几十米前的人却有着和自己不一样的呼吸。

茂盛的树木,和杂乱的野草。夕阳流淌过的视野可及的繁盛,一样的茂密,翠绿在夏日的晚风里。但是是树木,和野草。

并不是敌人,我在他身后二三十米的人流里,看着不断与行人遭遇与招呼的那个人,像是一台机器一样的对着周围的所有人重复着雷同的明朗,以至于身边那个少年并不能分辨出看向自己的目光究竟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又有这样奇怪的想法,这又是否是真实存在的剧情呢,我不知道,我站在那个人身后二三十米的位置,想着,这并不是敌人。

每一个笑都是充满正能量的,一直一直向周遭辐射着温煦的场强。拿着笔的姿势也能与周围的人区分开来,那么好看的字迹,优雅的文笔也一定会栖息在他身上,再往后延伸的呢?优秀的运动和良好的品行,即便是校服也一定会穿出寂寥的背影,即便寡言也会被赞赏,若逗笑便璀璨。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无懈可击的。将所有目光都夺取的,最接近参天的,高大树木。

明明总是被一起提起的人。

陆厘,和翟与。

永远黏着在一起的,好像不存在的,却永远打不破的,距离。

可是,并不是敌人。

我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将回应的友善话语都说好了才回过头去,然后我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陆厘。

[东]

终于有一天煤球的价格超出了承受,于是家里的小煤炉最终还是被淘汰了。随之一起而去的是每天换五个煤的火钳,和每个月会出现的搬运煤球的小个体户。运煤的机车有老旧的发动机,发动的时候突突地发出气喘声。而一直自产自销的大叔有一天突然说将家里的奶牛卖了,已经再也无法从这样自由的工作中,赚取生活。每晚都会造访家中的新鲜牛奶也就再也没有了供应,变成角落那一箱配料表第一项是水的饮料。房东每年只出现一次,收完廉价的房租就再不出现,倒也不惹人厌,毕竟有了足够充裕的自由。

市中心最早的电影院倒闭了,对面的书店店员态度不好,终于经营不下去,将店面移到偏僻的地方。但是店员态度好的其他书店也并没有好下场,因为书被翻看得破旧依然无人购买,终于经营不下去。在旧址上开起了新的网吧,才显得欣欣向荣起来。那栋烂尾楼终于有人接手于是在几年后活过来的高楼里多出了一家大超市,而市中心那家很喜欢的超市却突然关了门。至于其他什么什么地方,超市像是苔藓一样,无论大小就这样遍布城市了。

是真的很小的一座城市,小到什么消息都能迅速地传播到每一个角落,像是被风吹出的蒲公英,在所到之处繁衍出下一次茂密。小到每一个时代的变迁都鲜艳地呈现在面前,明明还这般年轻,却也能说出想当年,这样的话来了。

从城北走到城东只要半个多小时。

城东总是显得破败,城北也依然有过许多老旧,但是城东的破败是与老旧截然不同的质感。漫天的烟尘和荒山般的道路,是砖瓦却低矮而搭建得毫无质感的住所,好在有大片的田地,将视野填充以自在的颜色。

从城北到城东,步行的话,只要半个多小时。骑单车的话更短,只要十分钟,但是在城东的地界里要再往里深究的话,时间就不可估量了。

煤球烧尽的时候会变成灰,用火钳去夹的时候会呛得眼睛直流泪。

人死的时候呢。

路口的讣告还没有撤去,上面写着亡者的生平。一行,然后是下一行。

可是你不知道他七岁的时候喜欢过同桌的小女生,十岁的时候画的铅笔画也用来送给已经不在一个班的他。十七岁亲吻过谁,十九岁学游泳的时候呛了水于是就再也不敢下水。二十四岁结婚的时候聘礼和嫁妆两个亲家吵得不可开交,三十六岁感冒的时候留了很多鼻血,于是一切变得诡异。四十岁,五十岁,六十。

一行,然后是下一行。

你都不知道,在那张单薄的纸上简明扼要到似乎并没有存在过。

一行,然后是下一行。

城东很破败,夕阳也马上就要消失在下一个钟头里。晚自习开始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单车发出苍翠的声响。

城东,应该有那个葬场。

蒲公英像是雨天的白蚁一样,飞满了整座城市。

[西]

那时候何辙还只有十七岁。

即便是几年后的何辙回想着那时候的自己,也依然意味不明地觉得有些怅然。是只发生在一夜之间的事,究竟是夏天还是秋天也已经记不太清了,也许是季节太过模糊的触感,还未能在记忆里营造出什么不同。但是很清楚地记得是发生在一夜之间的事情,一米来宽的小巷里灯光暗淡又像是辉煌,墙壁即便紧紧靠着也不会留下白灰,身边的人一直喘着粗气,声息将夜色撕扯得有些狂野。没有路灯,没有夜店,没有行人,只有身边的人的喘息声,以及摊在地上的,倒着的银河。

并不是能记得很多事情的人,很多时候会记不得自己说过的话,不记得在一起的时候做了什么事情,甚至不记得说过了话,在一起度过了无聊的时间。也并不是爱说话的人,因此留下了酷峻的寡言印象也不足为奇,但是因为跟在身边的兄弟的关系,倒也不显得孤独。虽然记不得很多事情,但是还是会简明地记着,善意,和恶意,无所谓的,和在乎的人。

城西的水电站最初并没有,某一年拦截下了上游的水之后却也并没有让风景变得糟糕,相反有了更壮阔的风景。那时候何辙还只有十七岁,前几天的大雨让水电站排出的水淹没了下游的田地,那时候何辙没有去上课,看着水流迫不及待地相互掩埋,掏出电话想要叫出还在学校的朋友。然后就接到了那个电话。

葬礼是由亲戚代办的,父亲推脱工作繁忙没有时间,语气里还有些理所应当,何辙也没有说些什么,因为明白不是几句话就能改变的事情。

一直独自居住在城北的爷爷突然去世,直到邻居觉得奇怪才发现,找到了孙子的电话。那一天水电站正在放水,有民警拉起警戒线,围观的人群还是很兴奋地看着江水涨得淹没了田地。何辙因为身高的优势并不用往里挤,但是还是觉得无趣,掏出手机调侃正在上课的朋友才能打发时间。直到电话里,传来平静的噩耗。江水涌出困境的壮烈,何辙听见长长久久的,宽阔的回音。

代办葬礼的是爷爷的养子,所以说代办也不贴切,但是因为亲生儿子缺席的缘故多少让人有些无法接受。父亲在催他回来的电话里大喊着要遗产就全都拿去吧老子不稀罕的时候,何辙确实是看见了的,那个应该叫做叔叔的人眼里无奈与酸楚的微光。因为父亲的缘故一直没有与爷爷以及叔叔有过过多的往来,叔叔看着何辙有些泣不成声,说了句都长这么大了,就去招待那些喜庆的客人。

所以不会有爷爷与自己有多深的羁绊的故事,甚至不了解爷爷是个怎么样的人。一直一直,一个人生活着。

讣告上简明扼要地写着爷爷的人生,却还是看不出曾经的血肉,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一行,然后是下一行。

哪一年结了婚,哪一年生了孩子。

一行,然后是下一行。

再下一行。再下一行。

并没有说,这个可怜的人生了一个,连父亲葬礼都不愿到来的儿子。

叔叔的儿子站在何辙的身后,何辙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甚至上次见面已经是小学时候的事情了。明明应该是兄弟那般亲近的关系,或许应该坐在一起,分享今天学校老师又丢了什么样的人,喜欢的女生笑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魔力。都还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所以肯定有很明朗的表情,相互招呼,互相取笑,偶尔觉得有这么个伴真好,更多时候彼此嫌弃。可是时隔多年再一次见面确是在亲人的葬礼,两个人压抑地对视,沉默地对视,在人群中平静地对视的时候,像是隔着山脉与海洋,一边是潮湿,一边,是阴暗。

夕阳就要落下去了,这一场的宴请也要结束了,就好像知道这之间的关系是如何寡淡似的,甚至没有人对何辙说一句,节哀顺变。何辙穿着学校的白衬衫,叔叔和那个兄弟披麻戴孝地,于是还是从客人的表情里,看出了嘲笑。

故事就是发生在那天夜里的。城西的水电站在晚上停止了持续了几天的放水,先前积聚看热闹的人群也都散去,街灯延续到桥的尽头。

何辙站在桥头的时候天还没有黑,电话里是兄弟的声音,他笑了笑,结束这一天的压抑,对着电话里的人说。

等我。吴良。

[东北]

总是无法顺畅地分辨出方向。好在渺小的城市有太多地标,在脑袋里将代表东面的东门派出所和代表西面的西门派出所用一条线连起来,然后再画上垂直的一条线。东,西,然后是对应着垂直的南,和北,所以现在站着的地方,在城市的东北。晚自习开始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夕阳还有延生下去的无尽光辉,道路上也还没有灯光,否则会被映衬得太过黯淡。

关咎将新买的单车锁在车站前的树木上,走出去几步又再回头确认,也许是因为夏天有太过灼热的温度的缘故,汗水流过眼睛再流出来就像是泪水一样。衬衫黏在背后上,显出湿漉漉的颜色。

路边店里的小妹看出来,是个很明亮的少年。很多信息在他身上都变得模糊不清,贫穷或是富贵,优秀或是无救,健康年少或病入膏肓。明媚的气质将背景都掩盖,只剩下一个清爽的少年从夕阳下的影子里现出了轮廓,笑的时候咧开右边的嘴角,露出了白色的牙齿。看店的小妹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突然却亮堂的笑容,只好转过头去,心跳却明显地跳跃起来。

火车站在城市的东北方向。

对应着的西南是学校,再过半个小时就会看见整座城市流出蚂蚁一样的人流,最终流入一个个漆黑洞穴。关咎将口袋里的手机找出来,时间是六点整,他站在火车站的出口,夕阳用被打磨过的慵懒在地上倒影出少年纤长的影子。

如果要道歉的话,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关咎笑着,稀薄的刘海下面是还怀有温柔笑意的双眼。只要开口的话,就没有问题了吧。所有的是非对错大概也只消用一秒对视便足以解决,然后就继续勾肩搭背,骂一句混蛋竖一个中指,然后我会等你回来,一起继续这了无生趣的人生。

这样想着仿佛之前所有的纠结和别扭都烟消云散了,像是从一个死循环里跳出来看,才发现之前栖息在自己身上的不过是儿戏。

怀揣着幼稚的勇气的,少年远远看着那个人站在候车室的中间,身边是不认识的他的友人。

不能从那个人的表情里看出什么刻意,一点也不能,他和他的友人笑着,他笑着推了推友人的肩膀,随即被反退回来,他骂了一句,将头撇了撇。

只要张开口就能叫出那个名字,是的,只要张口就行了么?声带都像是被冻结了的,两个简单的字眼却无法从空气中传播出去,在唇舌里委屈得像是哭泣的森林。

那个人和他的朋友笑着,并没有什么特别与不好啊?可是为什么自己就是无法迈步,无法发出声响,无法坦然地说出一句抱歉。人群在宽阔的空间里彼此错过,眉清目秀的少年意识到自己的多余和愚昧,甚至是有些残忍的,自己将他人认为无关紧要的事情,摆在必须面对的位子上了。

那个人根本没有将其放在不得不面对的,会为之懊恼地位置上,也许是只要一个笑就能释怀的,但那也只不过说明了自己果真,不够重要。

关咎回过头要走,然后他的整个人生,都改变了。

[西南]

吴良的白色耳机坏了。

白色的耳机用了三年,从播放器还没能用G来计量的时代一直一起走过来,边皮都磨出了毛屑。趴在桌上的吴良听到耳机里的声音突然断了,只好摸出了播放器,电量全满的情况下又小心翼翼的试探了下白色的耳机,旋来转去,最后只好确认,终于又一个老朋友,离自己远去了。

说不上什么感情,只是时间久了就逐渐习惯了,而习惯了,就不想更换了。吴良听着没有声音的耳机,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些不甘,他起身,又坐下,又起身,最后在出门的时候顺手把白色的耳机扔进了垃圾篓。

还是黄昏的时候,夕阳的光将树木和野草都无区别地抹成灿烂的黄,一直在一起的何辙和关咎突然都有了事,没有了去吃饭的欲望。晚自习还有大半个小时才开始,用来填满自己的声音又突然被时间抽去。

那一年冠佑还叫彦明,陈信宏还是很精神的短发,吴良突然想起自己宣告终结的耳机的时代。那一年冠佑还叫彦明,随身的播放器还是很奢侈的物品,那时候才十三四岁的吴良,耳机里听着疯狂世界,每天步行去不远的中学上课。

好像想起了好玩的事情,一直保持着深邃的吴良突然在嘴角露出了笑。那时候总是经过的路很拙劣,雨天时满地的积水,夸张的时候会有小规模的山体滑坡。因为是很小的城市,小到这样拙劣的道路都变得理所应当,那天下着雨,没有带伞的吴良带着白色的耳机,低着头走在拙劣的道路上。

直到撞到了前面的人,头发已经变得潮湿的吴良才抬起头来,看见臭名昭著的校霸大人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雨水在两个人的中间划开了一层幕布,吴良不知道什么是恐惧,事实上已经再没有什么能够让他感到恐惧,但是他还是有些不满地,握着口袋里的播放器。又要失去,一个老朋友了。

但是校霸只是笑着看着他,有些得到乐趣地享受这种沉默,又似乎想要得到更大的乐趣一样。

就在吴良揣度着要怎么绕过这个无聊的障碍的时候,校霸好像终于想好了台词,他有些自娱自乐地转过身,留下一句,山体滑坡,小心感冒。

那是吴良第一次见到何辙的时候,那时候吴良不知道何辙是何辙,何辙不知道三四年后会和吴良变成怎样的关系。

一直被何辙当做搞笑选手的吴良,在去年的得知何辙名字是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名字是取的涸辙之鱼的典故么。这是一个搞笑选手的伟大潜质。

但是搞笑和乐观并不是关联的什么东西。

白色的耳机坏了,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吴良想,这种感觉突然撞击到很多年都已经不会心悸的胸腔,不断重复成巨大的恐慌。

很多年以后,很多时候我们都多么希望自己只是生存在一本简短的故事里,有个人说,很多年以后。于是所有的苦痛都淡成浅浅的记忆,有人用手去抚摸它的干涩,有人亲吻,有人如释重负,在那个故事里,很多年以后,我多么希望很多年以前。

我多么希望,很多年以前。

电话响起来得时候,吴良正牵了车要去找关咎,直觉像是巨大的指南针,蒲公英的城市正在掉下宿命的烟火。

何辙,我们一起去找关咎。

[东]

那年何辙还才十七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很多年后会被称为还年轻的时候。

那时候何辙还很年轻,刚刚经历过血肉相连却连远亲都不如的至亲的死别,不深不痛的苍凉的影子正覆盖在年轻蓬勃的生命上。

何辙看着城东的友人流淌的满地的血液,巨大的痛楚和哀伤变成喉咙里苦涩的呜咽。

吴良背对已经消失了夕阳的地平线,关于死亡的知觉陌生却真实地撞在已经变得轰轰作响的胸腔上。

他用手抹了抹眼睛。

去找陆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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