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是县人大的一名“守门员”。从部队转业到地方,门卫工作兢兢业业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他没有过一句怨言。说也奇怪,他一米八几的个,参军那会儿在部队足球队当守门员,现如今又守门,似乎这一切都是老天冥冥中的安排。他门守得好,部队、地方皆受过嘉奖。
老林中年丧妻, 膝下无子,只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女儿学习成绩特别优秀,初中毕业就顺利考上了师范。
上世纪八十年代,上师范端上了铁饭碗,成为公家人,是很多人的梦想。女儿有了出息,老林在人前头抬得高高的,逢人便说自己的女儿。
女儿师范毕业时在学校谈了个外县对象,小伙人长的精神,一表人才。老林多方打探,摸清了那小伙的真实情况。原来,小伙家在偏僻农村,家中兄弟姊妹众多,家庭十分贫寒。老林担心女儿嫁过去吃苦受累,坚决不同意,给女儿下了最后通牒。女儿拗不过,只好答应父亲,忍痛与那小伙断绝了来往。从此,女儿闷闷不乐,少言寡语,老林也急在了心上。
人大贾主任的小儿子人已近三十,还未成家,主任心里十分着急,他盯上了老林家闺女。在充分了解情况后,他对老林女儿十分中意,于是安排办公室梁主任前去牵线。梁主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老林,老林既惊又喜,略显惶恐。喜的是女儿若攀上高枝,享荣华富贵不说,自己也在人前风光;惶恐的是,门不当户不对,难免日后生出事端。禁不住梁主任口若悬河句句入理的说辞,老林最后点头同意了。
贾主任小儿子纨绔子弟一枚,是玩女人的高手。为什么没娶老婆?人家想趁年轻再多玩玩!
老林给女儿做工作那是苦口婆心,女儿最终答应见上一面,地点定在老林家里。
贾公子西装革履,油头粉面,手提见面礼,踏进了林家。老林对这个准女婿十分满意,招呼人坐下后自己找借口溜了出去。他想给女儿和准女婿创造单独交流的机会,心思也算缜密。
贾公子看到美人,怎按捺得住?他边聊边凑了上去。一个未谙世事从校门刚走出来的女学生哪见过这阵仗,被贾公子猛压于身下……
老林在街上转悠了一圈,哼着小曲进了家门。准女婿已不在屋里,女儿一人坐沙发上,衣服凌乱,在那儿抽泣。他立马反应过来,很是懊悔。守了一辈子门,百密一疏,让那小子捡了便宜!他握紧拳头往桌上使劲一敲,嘴里挤出两个字:“畜牲!”
老林找到了梁主任,要求贾主任给个说法,不然就要去报警!梁主任连忙找到贾家人,向他们通报了警情。贾主任稳如泰山,说道:“告?让他去告!他还能反了天?告诉老林,让他放心,我们贾家负责到底。另外,告诉他,他女儿的工作安排及进修上大学的事,我们全管了,让他放一万个心!”
梁主任带来的口信打消了老林所有的顾虑。生活还得继续,闹僵对谁都不好,老林也算明白人,绝不可能因小失大,义气用事!
从此,女儿与贾公子睡在了一起,老林睁只眼闭只眼,装着糊涂。自我安慰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两年后,女儿大学进修回来,教育局给她分配了理想的工作。一切都看似那么顺利,老林就等着贾家人登门提亲,选定良辰吉日,将女儿嫁了出去。
可是,左等右等就是见不着人家的影子,老林着急了!他问女儿,女儿说好几天不见贾公子面,他也没说过结婚的事情;人家想过来睡就睡一晚,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就走,她也拿他没办法。
老林找梁主任商议,梁主任也给不出说法,于是,他下定决心,要去会会自己的“亲家”,那个贾主任。毕竟是自己的上司,他小心翼翼蹑手蹑脚走办公室前,调整好呼吸才敢敲门。
“谁啊?请进!”
“是我,老林。亲家好!”
“嗯――”主任出一声长气。
老林连忙改口:“主任好!”边说边唯唯诺诺垂下手,弓着身子站在主任办公桌前。
主任正襟危坐,也没让老林坐下的意思。
主任先开口:“老林,找我有什么事?”
“主任,小女与贵公子的事情,咋办?不能老这样拖着?”老林小声说道。
“噢,是这事?我知道一点。也不能再拖了,都老大不小了。我这阵子太忙,也没见那浑小子,等见到他,我们商议一下再说!”主任不紧不慢地说。
老林可急了:“还商量个啥?两人都睡两三年了,总不能一直这样白睡?你说个痛快话,啥时候给两孩子办事?”老林越说越来劲,唾沫星子乱飞。
“你这个狗奴才,上脸了你!还敢指挥老子?反了你了!谁白睡你女儿了?你今天给老子说清楚,说不清楚,老子让你背铺盖卷滚回你乡下去!信不信?”主任来气了,站起来手指着老林鼻子怒斥道。
老林也来气了,他顾不上那么多,直起身子,反击道:“谁是狗奴才?你把话说清楚!你当个领导就可以随便欺负人?”
老林个子高主任一个多头,居高临下的样子,令主任有些难受。
主任一拍桌子,跳上了椅子,对着老林,骂道:“狗奴才,谁欺负你了?你把我儿子骗你那狗窝里,你们父女俩设圈套让我们钻,我还没找你算帐,你先吹胡子瞪眼了,今天老子给你把帐好好算算!你女儿挂靠幼儿园,拿着工资上大学,不是老子给你办,你有能力办?你女儿现在留城里上班,不是老子办,你能办?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说完一巴掌过去,狠狠扇老林鼻子上,打得老林鼻血直流。
周围人闻讯赶来,几个人把主任从椅子上扶了下来,连声说:“主任您消消气,犯不着生气。”只有梁主任过去安慰着老林,递给他一卷手纸,把他从办公室拽了出来。
梁边走边说:“不是我说你,你和主任这样闹,对你有什么好处?都几十岁的人了,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老林“哇”的一声,蹲走廊里大声哭了起来。血水和着泪水,哽咽着说:“真丢人,我们一家把人丢大了,门不当户不对咋行?主任咱高攀不起!”梁主任见劝不住,叹了口气走了。其他人远远望着,背后议论着……
回家路上,老林又气又恨又恼,气自己挨打被人欺负,恨自己瞎了眼引狼入室,恼的是骑虎难下局面难以收拾。一番痛苦的思想斗争,他下定了决心:断,一刀两断!人活着要有血性和骨气!
打开门进了屋,听到女儿房内传出奇怪的声音,机灵的老林马上意识到: “狼”又来了!
他顺手抄起根擀面杖,一脚踹开女儿房门,冲了进去。贾公子正在与女儿行那事,气得老林咬牙切齿。一步跨上去,使出浑身的力气,朝“狼”背狠狠打去。那“狼”受到突然攻击,从床上滚下来,转过身,夺过老林手中木棒,一脚将老林踹翻在地。没等老林反应过来,一阵乱棒劈头盖脸打了过来,老林只得用手护住面门,没了还手之力。女儿扑将过去用身子护住了父亲,“狼”这才住手。
贾公子边穿衣服边骂道:“老东西,敢打老子,信不信我把你做死?”穿完衣服扬长而去。
老林受伤不轻,躺地上一动不动。流着眼泪说:“女儿啊,人家咱实在高攀不起,咱也惹不起!下决心断了吧,咱们再做打算?爸求你了!”
“爸,我已怀了人家孩子,都几个月了,咋整?”女儿也哭了起来。
“把孩子打掉,咱林家不留这个野种!”老林吼道……
第二天,梁主任手提着水果和麦乳精,跨进了林家大门。女儿忙招呼他,一阵寒暄,他坐在了老林床边。
“是贾主任安排我过来的,他对那天的事情向你道歉。他说,他那天有些冲动,动手打了你,实在对不住!他请你原谅,让你在家好好休息,等身体养好了再上班,这几天不算假,属正常上班。另外,他让我告诉你,两家婚约继续有效;请人算好期,就给两人把事给办了。现在,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梁主人将来意一气呵成。
老林一言不发,紧闭双唇。
“梁叔叔,请喝茶!”女儿把杯热茶递给了梁主任,接着说:“梁叔叔您出来一下,我有话要说。”
两人走出内室坐客厅说话。女儿表明了心迹,梁主任心里有了底,如释重负,笑容挂在了脸上。
他再次进内屋,拉着老林的手说:“老林呀,人这一辈子真不容易,我们辛辛苦苦为了啥?还不是为了儿女?只要儿女幸福,我们吃点苦受点委屈,又算的了什么?你还是好好想想吧!过两天再回话。”说完向老林招招手,离开了林家。
老林仍然是一言不发。嘴里不说话,不等于心里没动静。父子俩的凶残已彻底令老林心寒,他绝不能让女儿再落狼口,他已打定了主意!
梁主任走后,老林唤女儿到身边。女儿早已有了自己的心思,任老林说破嘴皮也是妄然。老林对女儿大声吼道:“我咋生了你这么个不听话的东西?你要嫁,我就死给你看,信不信?!”
女儿不想再与父亲争执,一甩手出了家门。她以为父亲故技重演逼自己就范,压根就没把父亲说的话当回事情。
老林心里流着泪,他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找到家里的一包老鼠药,仰天长叹三声后服了下去。等女儿回来,老林已没了气息……
单位成立了治丧委员会,贾主任破例担任委员会主任。他在追悼会上致悼词,强忍着悲痛,念道:“老林同志是一位好同志,自从担任门卫工作以来,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没有过一句怨言。他门守得好,单位多年来没有发生过一起被盗事件。这么好的人突然离开了我们,令大家十分痛心。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向他学习。老林,您安息吧!”
出殡那天雨下得特别大。女儿抱着老林的遗像走在前面,湿滑的山路每一步都那么艰难。
那个贾公子也算有良心,他跟女人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吃力地往山上爬着。一路上很不顺利,歇歇停停,费了好大劲才将棺椁抬了上去。雨下得更大了,竹子粗的雨从天而降,打得人脸上生疼。人们眼前一片模糊,东西难辨。老林女儿脚一滑,一头栽进了打好的井里。众人把她捞上来,人已昏迷不醒,身子底下血流不止……
大人最后救下了,孩子却没能保住。贾主任对此十分恼火!结婚的事情一拖再拖,最后不了了之。
一年后,贾主任犯了事,大病一场,一命呜呼。所犯何事?两位贿选副县长遭人举报,经上级核实,出自其操纵的选举。贾公子也没落下好下场,因其本性难移,犯强奸罪锒镗入狱。
十年后的清明,老林女儿一家三口,来到老林坟前,跪下来,烧着纸钱。
那天没下雨,晴朗的天空飘着丝浮云,微风吹过,纸灰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