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鹿十七
朋友问我：“觉得人世间最美好的词语是什么？”
“不期而遇。”我顺手捋了一下头发，说出这个词语。自从把斜刘海儿剪掉开始梳中分以后，我就不再用甩刘海儿的方式表达我的傲娇气质，改成了顺手捋了一下头发，以显示说出的话是经过认真思考的，好像脑电波真的已经由大脑发出并且流过头发。
“看来你相信缘分喽。”
“恩，我唯心，一直都是。”说完以后觉得，我学哲学的朋友和研修佛经的朋友在听到我这个回答后，估计会来给我纠正说唯心和信缘是没有什么关系的……而我只是想说，我信神信鬼也信缘分，信这个宇宙里所有不确定的事情，比如没有事先约定好的遇见。
不期而遇。我喜欢这个词，当这个词经由唇齿发出时我便更喜欢它。四个音节，起落都是降调，所以一点也不显张扬；又因独独少了需要转音的上声，所以不需要把嘴张大，上下唇稍稍张开一点，“不期而遇”四个字便从齿间发出。念出时的喜欢似是比想到时又多了一分。
古人说，“不期而会曰遇。”不过我想我大可不必把自己对这个词的喜欢追溯到那么遥远的时代，我对这种感觉的迷恋大概是直接来源于我妈。
我妈喜欢看《康熙王朝》，最近一直抱怨电视台上不播这部剧了。我像所有年轻人一样，提议让她直接去网上找来看。
“不行的，从网上直接找来看，和看到电视在播就赶紧坐下来看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不能为了快点看剧就打破了这种感觉。感觉不对，剧也不对了。还有如果因为在电脑上看剧而错过了在电视上看剧的时间，那就更糟了。”我妈一边摆弄着她手边那盆长势喜人的吊兰一边说着。
可能每一个妈妈都可以当个生活哲学家，如果不能，至少也是个经验段子手。我想了下，她刚刚说的那种感觉应该可以表达为：强行展开的一段相遇，或许会毁掉之后本该顺其自然发生的一段缘分。
这种在电视上突然看到正在播的《康熙王朝》的感觉，大概便是不期而遇时的欣喜了。很多人都经历过这样的瞬间吧，拿着遥控器换台时，突然看到一个喜欢的节目正在播出，一种代表开心的因子迅速占领了整颗小心脏。有时候我想，这感觉简直可以和“早上醒来发现阳光与你同在”的感受媲美，虽然我想要的未来并不能简单概括成每天看电视时都能看到我喜欢的剧。
我想要的未来，大概是与某人或某事不期而遇，从此故事顺其自然地展开，我本是依照上帝给我写好的剧本走下去，最后却遇到属于我的意外的美好。
也或许，上帝写给我的剧本里没有特别美好的故事。那倒也不妨，自己遇不到，就让别人讲给我听。平时和喜欢的朋友聊天，聊到酒酣茶熏处，我会问一句：“亲爱的，给我讲个故事听好不好？”有时候这问题问完，对方就凌乱了。那样的话，我就要赶紧救场说：“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也有时候，对方略微想一会儿，就会讲一个故事给我听。与一个美好的故事不期而相会，也总是能让人心生欢喜。有一次，我的朋友宗非给我讲了一个这样的故事，与不期而遇有关。
故事的主人公叫凤儿。凤儿是村子里最好看的姑娘，可能比歌里的小芳更水灵可人，大家可以自行脑补凤儿姑娘的样子。比如，她的脸可能很像夏天熟透的番茄，红红粉粉又软糯可爱，看不到她的笑很多人都睡不着。我不敢随便描写凤儿姑娘的长相，因为即便是宗非也没有见过姑娘年轻时的样子，我们只知道姑娘长得好看又善良。
故事的开始是凤儿姑娘带着自己的小侄女儿玲玲去隔壁村子玩，两个孩子玩得开心了就忘了要回家，直到玲玲喊饿，她们才发觉日头已偏西。凤儿想赶紧抱玲玲回家，饿鬼玲玲却哼哼唧唧地嚷着要马上吃东西，她知道最爱她的小姑绝不忍心让她挨饿。据说，这世上唯美食与爱不可辜负。果然，玲玲未辜负属于她的美食，凤儿也未辜负她对玲玲的爱。在凤儿抱着玲玲敲了几十户人家的门，却都以家里没有粮食为由被赶了出来以后，凤儿简直要绝望了，但她还是决定再试一次。这一次，给凤儿开门的是个面容瘦削的男人，听了凤儿的请求后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屋拿了一个白面馒头塞到玲玲手里。饥荒年月里，一个白面馒头让凤儿记住了这个男人。
后来家里给凤儿说亲时，她还心心念念着这个男人。现在我们总说一见钟情都是看脸，但我总觉得，所谓一见钟情，大抵是一种机缘。越是美好的人，越容易拥有这份机缘。而这机缘，很多时候可能真的与长相或是否富二代无关，比如凤儿看上的这个男人。凤儿家里人去邻村打听，得知这个男人比凤儿大十岁，家里穷的叮当响，不知道那天到底是怎么变出一个白面馒头给凤儿的。可是凤儿就执意要嫁这个男人，因为她觉得是老天爷让她在那天遇到这个男人，看到他的善良。
“凤儿嫁给那个男人以后怎么样了呢？”我知道你们会这么问我，因为我当时也是这样问宗非的。可宗非说他不想这么快就讲完凤儿的人生，毕竟人生很长，直接跳到最后总显太急。“其实，他们的故事和我们的故事有些像，但是又不一样。他们比我们幸运。”宗非讲到这里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让我有机会再回忆一遍我和他之间的故事。
我和宗非的故事很简单，简单到让我不知该怎么去珍惜。他在准备考研时遇到了我，可是在考研笔试结束后才有机会和我认识。彼时，他已经报送倚在江南水乡里，号称培育中华才子数量最多的Z大。而我要北上去C大。相遇不逢时，总是让人唏嘘。火车就要开往南北两个方向的时候，我说：“给我讲个故事听好不好？”他想了想，在阳光里坐下来，给我讲了一个她姑老爷讲给他听的故事。故事的女主角，是他刚刚过世的姑姥姥。
姑老爷已到耄耋之年，讲起年轻时的事情眼睛依旧会发光。他说，他是在闹饥荒的年月里认识宗非的姑姥姥的，她叫凤儿，是个好看又善良的姑娘……他说，娶了凤儿以后，他一直都努力干活儿，保证地里的收成，农闲时就出去做工。总是怕家里缺钱，怕凤儿挨饿，怕凤儿没钱买新料子做衣裳。也不敢生病，怕自己病了没人照顾凤儿。老了以后也不敢闲着，怕闲出病来自己先走了，没人照顾凤儿没人陪她说话了……还说真是得谢谢宗非的妈妈，要不是她当年闹着要吃东西，他也见不到凤儿，那样的话，当真是来这世上白走一遭。
有些相遇，当真是命中注定的，不管是否有一个完满结局。即便是最后注定错过，当初那场相遇也躲不开。
大学的最后一个夏天，总有一场盛大的离别。我和宗非也在那时分开，从此再也遇不到。有时候，命运的齿轮只差那一点点，却偏偏没有完美咬合。只是我仍对这一生中所有的遇见心存感激，也愿意等待下一次的不期而遇。
我总是相信，生命中的每一次相遇都自有其意义，只是身为凡人我们参不透，擦肩而过后也不知该如何去珍惜。相遇的后来，可能一切都愈加美好。就像凤儿和她的男人。不期而遇，恰逢其会。好像曾经的那些岁月，都是为了与这场遇见相逢。好像未来的那些时光，都是因这场遇见而存在。相遇的后来，也可能是无疾而终。就像我和宗非。这不是一场耀眼的遇见，没有七彩祥云，因为相遇的最初，上帝已经为我们写好了各自奔天涯的结局。不期而遇，恰恰不合时宜。倒也不妨，就当是偶然看见一次昙花开，知道她第二日便要凋谢，却仍是满心欢喜。让欣喜留在欣喜时，离开时才不会那么悲伤。永远不要妄图把相遇的喜悦带走，带走的只能是记忆，当时的美好还是会顽固地留在过去。而我唯一能做的，是对所有的相遇心存感激。那些事先没有约定好的遇见，于我而言都是生命中无法复制的美好。
总有一次，上天会让命运的齿轮完美咬合的吧。那一次的不期而遇，恰逢其会。相遇之后的故事，顺其自然。我相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