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朝,一个女人要想出名,有多难。
首先,你要在美好的二八年华嫁给一个你确定不出三年便会先你死去的男人,然后你小心翼翼地躲过家族长辈的残害,安然无恙、心无杂念、清心寡欲的至少过二十年,二十年后,你便会看到属于自己的一块贞节牌坊高高的竖立在村子的前头,那冰冷到要死的石碑上刻着鲜活的你用二十年青春和孤独换来的所谓荣誉的名称。在那层层堆堆的牌坊群里便有一个刻着令秧名字的,她和你一样是个守寡多年的节妇,略有不同的是她只用了十五年便拿到了贞节牌坊,她死在了她拿牌坊的那一天,她死的时候已怀有身孕。
在令秧的那个时代,花木兰替父从军的勇敢,蔡文姬倾动天下的才气和祝英台可歌可泣的爱情都已落下帷幕。一个女人要想造就她的传奇,只能通过牌坊。她要实现自己生命的价值,她要活出一个名堂来,她要成为一个对这个家族,这个国家有“重量”的人。然而,如果想要这样,她唯一的办法,就是忍受所有非人的苦难,变成苦难的象征,变成一座名节的活雕塑,这一生一世,都不按自己的心愿活着。令秧便这样活着,并且活了十五年。并在这十五年里和谢舜晖这位异性达成了非一般的友谊,就像作者笛安在后记里所写的那样:“所以,我只能说 ,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遗世独立的失意男人塑造了一个节妇的故事,这是一个天真锋利的女人在世俗中通过玩弄制度成全了自己的故事,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像战友一般,在漫长岁月荒谬人生中达成了宿命般的友情。”“遗世独立”和“天真锋利”格格不入却契合完美,书中,令秧因为丈夫唐简已死并身无所出激起了唐氏一族这个已经二十九年没出过节妇家族的重拾牌坊的欲望,在各种残忍的心理和生理虐战后,令秧虽靠借胎活命却为后来留下隐患。流言四起时,是谢舜晖出主意让令秧挥刀自残以保名节;百孀之宴,是谢先生精心策划让令秧大出风头之时;凄美戏剧,是他亲自执笔以令秧为原型创造的一个感人至深的节妇的故事。就连最后或者说故事的最后,32岁死去的令秧在谢舜晖一直活到87岁的年头里,“他一直怀恋着她。”
有人说令秧最后是幸福的,因为她完成了自己的梦想——一座牌坊并收获了一段爱情,尽管最后她为这段见不得人的爱情心甘情愿的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但她拥有了自由。"在最后的一段睡眠里,她梦见了碧绿的江水。她看见自己沉下去,她知道自己融化了,她成了透明的,她变成碧绿的,甩掉那具肉身的感觉原来如此之美,她成了江水,然后,没有尽头的虚空来临…那种化为江水的感觉,名叫自由。"在那层层堆堆的牌坊群里向上望去是历史,向下望去便是遍地哀怨的残存的“自由。”仅是一个存在了二三百年的明朝,仅是一个小小的麻雀之地休宁县,便有2200座牌坊,这节妇碑下埋葬的是无数不甘生命的有限青春,她们用自己造就了一个个可歌可泣的节妇故事,造就了一个家族的声誉,一个地方的名声,一个国家的荣辱。这是那些自古以来被瞧不起的女性造就的传奇,是无数令秧唱响了这首哀惋之歌,在历史的天空下久久回响,连绵不绝。
在历史的天空里渴望自由的,是那无数的令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