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思想深邃的伟大人物,很难说他不认识自己,于是造就了一种困苦的矛盾和纠结。如同歌德在与艾克曼的谈话中所述说的,“我就不认识自己”,最后的妥协逃不了叹息,“但愿上帝不让我认识自己”。认识自己,也许造就了伟大、深邃、孤绝甚至深渊,也同样催生出截然相反的艺术之美。我不得不承认伟大艺术有绝大多数源于古怪不合时宜的个体,来源于与现实世界的决裂。
我们尝尝渴望我们所自认为不该渴望的,我们以为我们的生命安于一隅的苟且里偷渡余生,便能坦然逃脱内心的召唤,然而自始至终,终不能躲避源于灵魂深处的那丝燃烧之火,如月光之皎洁刺破黑夜的枷锁。
对于伟大的天才只有疯魔才能燃烧生命之火查尔斯•斯朱兰,一个英国伦敦的股票证券经纪人,生活美满,经济宽裕,有着典雅端庄的妻子,似乎一切都是想象中世人所向往的美好,没有人会相信这样一个本该忠厚老实的红胡子丈夫,终有一天抛妻弃子选择与画为伍。从伦敦去往巴黎,辗转塔希提,最后在大溪地似乎找到了灵魂居所。如果天才的创作需要疯魔,那查尔斯绝对算是丝毫不逊的践行者。“追逐梦想就是追逐自己的厄运,在满地都是六便士的街上,他抬起头看到了月光。”于是这一程的追逐中,便是一面以灵魂作画,一面在现实的困苦里裹腹。现实的苦难,甚至几经死神邂逅,却不曾言苦。
永恒的是“一”,是画画,心中再无善恶
一个被内心的疯魔逼迫创作的画家,自从断然与世俗决裂之时,便无所谓困苦,那些正是决定后的选择。对于世俗人所不能理解的怪异,于他而言只有画画才是一切,是生命中相见恨晚的“一”。“人们轻言美,对词语无动于衷,美字用得太滥,失去了原本的力量,真正美的东西,跟千万个不值一提的俗物共用一名,丧失了尊严。”既然逃脱不了心中的“恶魔”对他的逼迫,那就将一切艺术之美在自己手中创造,创造不属于人间的真正的美和震撼。艺术需要专注,有此所谓的情爱变成了枷锁和厌恶,只有画画能称之为意义。对于孤绝的人,决心以灵魂之火涂抹艺术的二维世界,那么人间的道德律,于他而言是否已然超出普世所谓道德的善恶彼岸。
死于现实方催生艺术之火
“做自己最想做的事,生活在自己喜爱的环境里,淡薄宁静、与世无争,这难道是糟蹋自己吗?与此相反,做一个著名的外科医生,年薪一万镑,娶一位美丽的妻子,就是成功吗?我想,这一切都取决于一个人如何看待生活的意义,取决于他认为对社会应尽什么义务,对自己有什么要求。”
斯朱兰前半生忙于生计,终于有一天突然觉醒,原来所求的竟全非这些。对于某些我们无法理解的事物,只因为在当时的价值里,他的自我意义是一种对平凡意义的挑战,他的生命决心燃烧,打破思维的桎梏。尼采成了疯子,梵高割耳,贝多芬失聪,寻找与常人不同的意义,代表着挑战命运,也或者是上帝惩罚天才人物的越界。斯朱兰的最终结局自然是逃不了疯魔带来的后果,死于麻风病,与失明的最后时刻创作摄人魂魄的画之艺术。
一如最后的艺术见证者的感受,“四面墙从底到顶是一幅精妙奇特的画卷,奇异而神秘,无法言喻,忘记呼吸,又感到敬畏又欣喜,犹如瞥见鸿蒙初辟,那景象恢弘、性感而奔放,却带着某种恐怖,让人心怯。创作这幅画的人,肯定进入大自然隐秘的深处,探索到美丽又可怕的秘密,知道了人类不宜知晓的东西。画中有某种原始而骇人的东西,简直不像出自人类手笔,美丽而淫秽,让人隐约联想到邪魔。”
每个人心中都居住着平凡与伟大的混合体,若不曾与现实决裂,置身于一,就真的难登神圣之殿堂吗?最后爱塔选择遵从斯朱兰的遗言,以生命之火烧铸的壁画,于现实之火中化为乌有。似乎来过人间,似乎未曾谋面,也许画家眼中的画才算是真实,而人间只是虚幻,真实之美,不该在虚幻的人间逗留。
柔弱于肉体,朴实于泥土,同样深奥难测
斯朱兰即使想尽一切办法脱离世俗的打扰,去描绘月色,而人的集体属性却必然让他在人间依赖于物质的需求。斯朱兰抛家妻子离开伦敦,去往巴黎,在大溪地作为归宿之所,却同样又回归于女人。女人是没有灵魂的生物,还是说,女人的麻烦在于控制既有的一切。斯朱兰的逃离与回归,他终究没有逃过肉体的束缚,即便他自始自终以之为需求的毫无善恶的说辞。斯朱兰离开原配艾米,只因他深刻知道对方绝无可能赞成他的举动。
在患病临死之际,对于救他的德克一家,斯朱兰不但毫无感激,更是迫使布蓝琪•司卓夫的非命。对于德克来说,这是异常痛苦和毋庸置疑;对于斯朱兰,女人却只是调味剂,毫无良心的不安;对于布蓝琪,却以死来反抗命运的戏谑。“女人对一个仍然爱着她、可是她已经不再爱的男人可以表现得比任何人都残忍;她对他不只不仁慈,而且根本不能容忍,她成了一团毫无理智的怒火。”生而为女人,理智不是她的专属,在情绪的挑逗下选择赴死,对于爱她之人宁可弃如敝履,对于她爱之人,愿赴深溪。女人是天生的弱者,便自然而然的以弱者自居。追逐生存的安适,却往往要冠以高贵的名义。
似乎并无女性的柔美能作为归宿,然而,文章的结局作者却为他安排上爱塔的纯朴。那也许是爱塔的魅力更在于安静如泥土,纯朴自带着清香与男人的事业终有所助益。
高空之月在黑夜中皎洁,变化有时,脚下的六便士在泥土中腐朽,却是尘世的归宿。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如果贫穷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只说明了生而为人的平凡。俯仰之间,真的难以兼容吗。生命短暂,行走于光阴中的过客,我们有些时候是无从选择的,而能做的便是珍惜此刻。艺术从肉体的躯壳里催生出璀璨的灵魂之火,耀极一时,但女人从来不曾是祭品。
上帝的磨盘转的很慢,却磨的极细。
慕篱先森
2018.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