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题小像》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自嘲》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答客诮》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题<彷徨>》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
《题三义塔》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阻郁达夫移家杭州》何以举家游旷远,风波浩荡足行吟。
《无题》心事浩渺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
先生的散文诗如他所言,有了小感触,就写些短文,夸大点说,就是散文诗。很佩服这样随时都会因为周围的人物事件就产生小想法,并且有能力完整准确地记录下来的人,对于在此方面力有不逮的人来说,这种强大到几乎无语匹敌的叙述的能力太有吸引力了。
先生的散文诗中我们耳熟能详的是《秋夜》第一段:“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把这句话念给一些不接触文学的人听,他们会觉得这是一句废话,但对于具备基本文学素养的学生来说,先生将这一句独立成段的“废话”置于首段,分明有强调的味道。挺立的枣树,是久经风霜却依然刚强不屈的战斗者的写照,他们永远“默默的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使天空闪闪地鬼䀹眼。”同宁折不弯的枣树一样,先生也毫不掩饰他对追求光明而牺牲的小青虫的敬意,他甚至“对着灯默默地敬奠这些苍翠精致的英雄。”
先生的散文诗通常由一两件小事引起,路边的一个求乞者也让他发出“我将得不到布施,得不到布施心”的伤怀感叹,他倔强的自尊不允许他做一个求乞者,也厌恶当一个受人尊敬的布施者。在前半部分,先生对人们习以为常的很多怪现象有他自己的想法,对自己和所谓“外人”都狠,严于律己律人,唯独对亲友温柔亲近剖新宿长,他会因为小时候将兄弟的风筝弄坏悔恨至今,也会因为父亲去世时自己的喊叫追悔莫及。而在后半部分,先生的散文诗常常由“我梦见”提笔,既是虚无飘渺的梦境,又是不容他拒绝的现实。原本承载着“美满”意义的梦中出现了一群帮闲,出现了对老母出卖肉体养家糊口行为厌恶至、极进而怨恨鄙夷母亲的女儿,出现了被阴冷灰暗的情绪填充的死尸,出现了营营叫着的恼人蝇虫……我们无法切身地体谅先生提笔时的感情,不了解先生在写下每一篇散文诗时的具体事件与背景,更不能透析活在散文诗里的每个人的所思所想,所以单单从一篇作品中分析出来的结论太空洞了,无趣得很,几乎篇篇都可通用。
先生是个感情细腻而充沛的作者,更为人所公认的称好是一个善于斗争的战士,一个叛逆的猛士。我们钦佩先生在当时的言行作为,但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战士,这句话绝对不是乐观主义者的宣言,而应该成为全体人类的共识之一,至于先生,则可以在勇士的称号前再冠上“民族”一词,你看他在《野草》题辞中剖析自我,“坦然地大笑、歌唱,”反抗蛰伏在黑暗中的统治阶级,不只是在豪放地宣泄情绪,反而显示出浪漫现实主义“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自信自尊。
那个风云稍定,被称作黎明前的黑暗的时代,卑怯麻木是民众正需要一个声音来击破萦绕周身的静谧,他必须独立自主,冷静从容,不畏强权,提笔如提刀,心直口厉,偶尔也很可爱,他内心敏感、强大且柔软,目光如炬,高位者见之畏怯,却甘心做了平民农家的一头青牛。不过,唤醒了尚不能行,他还要告诉他们该做什么,该如何健全虚弱苟活的生命,该怎么正确地认识世界,以后又该创造一个怎样的世界。
中国从不曾缺少有识之士,缺少的大概只是先生一类的斗士而已,翻遍了近现代的文学作品,文学斗士也只得一人,他敢说敢笑敢哭敢怒敢骂敢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