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呆子,你是风四娘。
这句话是萧十一郎说的。那是在西湖的一艘船上。
当时的情况是:
风四娘被花如玉制住了,用以要挟萧十一郎放下割鹿刀。
萧十一郎连一秒的停顿都没有,就丢掉了,丢掉了江湖上最快的、刀客们最“趋之若鹜”的刀。
所以风四娘就开口骂道,“你这个呆子。”
“我不是呆子,你是风四娘。”
一
风四娘其人,第一次出场的时候才33岁。33岁的女人,应当自有一番韵味。
她聪明直率,风情万种,她享受着人生——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
同时,她懂得在什么样的场合中穿什么样的 衣服,懂得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懂得吃什么样的菜时喝什么样的酒,也懂得用什么样的招式杀什么样的人:她懂得生活也懂得享受。
像她这样的人,世上并不多,有人羡慕她,有人妒忌她,她自己对自己也几乎完全满意了;只除了一样事——那就是寂寞。
无论什么样的刺激也填不满这份寂寞。
最近这些年来她曾经有几次想随随便便找个男人嫁了,可是她不能,她看到大多数男人都会觉得很恶心。
青春就这样消逝,再过几年,以前她觉得恶心的男人只怕也不会要她了,但她还是不能,也不甘心。
而且她心里始终放不下一个人。
一腔深情系于萧十一郎身上,却因萧十一郎始终视之如姐,而无法表白,只能在心中痛苦。
看着优秀的自己永远一个人而痛苦。
二
风四娘有时候也会在夜里叹气,因为她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个家,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
“一出阳关三千里,从此萧郎是路人。”
他在哪里?
所以,有时候她很期待那个人,那个人的声音,如果真听到,还会全身都骤然热起来。
“风四娘呀风四娘,你怕是忘了我了吧?”
风四娘听到后,大叫道:“你这鬼——你终于还是露面了!”
当真见到那个人,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用枕头盖着脸,脚还翘得很高时,
风四娘还能飞起一脚,踢在鞋子上,板着脸道:“懒鬼,又懒又脏,谁叫你睡在我床上的?”
对方有了反应时,自己还会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但立刻又能严肃起来,对他板起了脸。
乃至于看着眼睛里充满了笑意的他,开玩笑的说:“好凶的女人,难怪嫁不出去,看来除了我之外,再也没人敢娶你——”
但往往话未说完,风四娘已一巴掌打了过去。她喜欢着,而又怕着,所以一直打断着话语。
每每这个时候,萧十一郎总会说:“我一直还以为你很想嫁给我这混蛋哩,看来我只怕表错了情。”
而这时,风四娘一般都会轻轻叹息,不管是口上,还是心里。
三
听闻有萧十一郎消息时,她和沈璧君还组CP去寻他。
而那时,她知道他是爱着她的,也知道她是爱着他的。她看着他们相爱,而现在要去成全他们。
还自己打趣自己,"我本来就是十八般武艺件件精通,件件稀松。"
惹得沈璧君忍不住笑道:"你有没有不会的事?"
"有一件。"
"什么事?"
"我从未也不会难为情。"
风四娘和沈璧君还互相怼,你要是男人,我就嫁给你(我就娶了你)。
有时候女人是了解女人的。
她知道沈璧君,沈璧君也知道她。
所以沈璧君说"我要告诉你,只有你才能做萧十一郎最好的伴侣,也只有你才真正了解他,信任他,他若再让你走,他就是个白痴。"说着纵身一跳(跳进西湖)。
看着她纵身一跳。风四娘也纵身一跳(她知道他需要她)。
当入水的时候,她这才想起自己并不是个很精通水性的人,在水里,她永远救不了别人的,只有等别人来救她,等她想起这一点时,她的人已在往下沉。
越沉越有感觉,感觉趋向死亡。
在离死很近时,奇怪的是,在这一瞬间,她并没有感觉到对死亡的恐惧,有很多人都说,一个人在死前的那一瞬间,会想到许许多多的奇怪的事。
她想到的只是他,因为她知道,沈璧君若死了,萧十一郎的痛苦会有多么强烈深远。
那种痛苦是她宁死也不愿让萧十一郎承担的。
生命并不如人们想像中那么短促,一年有那么多天,一生有那么多年,那空虚、寂寞、孤独、漫长的岁月,叫他如何过得下去?
风四娘用力咬着嘴唇,忍住了眼泪,抬起头,才发现日色已偏西。
一天中最可贵的时候已过去。
从现在开始,风只有越来越冷,阳光只有越来越黯淡。
他们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坐着,已不知不觉坐了好几个时辰。
这段时候过得并不快。
绝没有任何人能想像,他们是如何挨过去的。
风四娘只觉得全身都已坐得麻痹,却还是没有动。
她的嘴唇已干裂,酒杯就在她手里,她却连一口也没有喝。
四
有些人很少会将酒留在杯里,也很少将泪留在脸上。
风四娘和萧十一郎就是这种人。
在救起风四娘后,他们就以酒消泪。
他们的酒一倾满,杯就空了。
他们并不想真正享受喝酒的乐趣,对他们来说,酒只不过是种工具。
一种可用来"忘记"的工具。
可是他们心里也知道,有些事是永远也忘不了的……
萧十一郎开始找她回忆,我们认识多久了......
风四娘忽然站起来,道:"下面还有酒,我再去找一坛,我还想喝。"
她并不是真的想醉,只不过不愿听他再说下去,她必竟只是个女人。
在下楼找酒的时候,她被花如玉制服了。
而且形势对萧十一郎很不利。
风四娘大声道:"我用不着你陪我死,我既然已死定了,你还不快走?"萧十一郎看着他,眼睛里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是愤怒?是留恋?还是悲伤。
连城壁一直冷冷地看着他,忽然道:"解下你的刀,我就放开她。"
萧十一郎连一句话都没有再问,也没有再考虑,就已解下了他的刀。
这柄刀是割鹿刀,是他用生命血泪换来的。
可是现在他随随便便就将这柄刀抛在地上。
只要能救风四娘,他连头都可以抛下,何况一把刀?
看着这把刀,风四娘的泪已流下。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明白,为了她,萧十一郎也同样不惜牺牲一切的。
他对她们的感情,表面上看来虽不同,其实却同样像火焰在燃烧着。
被燃烧的是他自己。
她流着泪,看着萧十一郎。心里又甜又苦,又喜又悲,终于忍不住放声病哭,道:"你真是个呆子,不折不如的呆子,为你什么总是为了别人做这种傻事。"
萧十一郎淡淡道:"我不是呆子,你是风四娘。"
五
又是一天过去,又是夜深时候。
空的酒坛子散乱在桌上,萧十一郎和风四娘面对面地坐着,两个人虽然都没有提起她,可是心里却都有个抹也抹不去、忘也忘不了的影子。
这影子就像是一道看不见的高墙,把他们两个人隔开了。
风四娘只觉得自己和萧十一郎之间的距离,仿佛比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还疏远。
萧十一郎忽然道:"我们认识好像已有十多年了。"风四娘道:"十六年。"
她嘴里发苦,心里也是苦的——十六年,人生中又有几个十六年?
要用什么法子才能让萧十一郎振作起来?
萧十一郎忽然道:"今夜还不到十五,我们还可以大醉一场。"风四娘道:"你想醉?"
萧十一郎道:"你陪不陪我?"
风四娘已站起来,道:"我去找酒。"
楼下就有酒,确已没有人。
船在湖心,船上已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这里已成了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可是这世界为什么如此残酷?
能和萧十一郎单独相处,本是风四娘最大的愿望,最大的快乐。
可是现在她心里却有种令她连脚尖部冷透的恐惧。
风四娘轻轻吐出口气,提起精神,找了坛最陈的酒。
——不管怎么样,我们总算还在一起。
——我们就算死,好歹也死在一起。
于是她大步走上了楼。
六
风四娘坐在船舷畔,脱下了青布鞋,用一双如霜的白足,轻轻地踢着水。
在踢着水的时候,脑海里浮现了这样一个画面:
有一个男孩,面对这激流的瀑布,一步步的往上冲,哪怕被水“推倒”后,还不服气,也不气馁,直到登顶后,站在上面笑。
她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