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大哥去世的消息,银华紧紧地咬住了下唇。他呼噜呼噜地呼吸着,像一只病重的猫,匐在床上,压抑着,痛苦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在两个孩子面前,银华知道自己不能流泪。直到嘴唇流血,银华才躲到厕所,咬着衣襟呜呜哭。
大哥住在岩脚村,不通公路,这里过去,得走两个小时的路程。
孩子太小,怎么说,今晚都不可能到大哥家去了。那美芳只好留下来照顾两个孩子。
“喊着阿柱吧,”美芳看着欲坠的夕阳,忧虑地对男人说道,“你也有个伴儿。”
到岩脚村去,要穿过一片大森林,古木参天。
从这片森林里,时常会抬出两三具尸体。据说都是一些生活不易的人进到树林寻一棵歪脖子树上吊自杀。
即使白天,也很少有人敢进入到森林去。而更有传闻,每到夜晚,森林里便传出一声声叹息,或者还会有一声声哭泣:
“我不要,我不要死啊……”
银华实在想不通,大哥好好的,怎么说不在就不在了。
他今晚必须到岩脚村。
他是喝着岩脚村的水,吃着岩脚村的饭长大的。
还在六岁,银华的父母便过世了。银华是大哥养大的。
后来,大哥娶了妻子,银华就到美芳家上门。
但想到那片松林,银华有些迟疑。
当美芳把事情的始末告诉给阿柱的时候,阿柱答应了,决定陪银华到岩脚村去。
两人准备了两盏手电筒。
阿柱还提醒银华,要准备一袋大米和香钱纸火。到了大松林,如果遇到邋遢(当地人都委婉地把鬼叫做邋遢),就把香钱纸火烧给它们,然后,一路上撒着米,邋遢有了吃的,有了钱,就不会为难两人了。
临走的时候,银华准备了一把长刀。还牵了家里的黑狗一同作伴。
到大松林边上的时候,天已经黑尽了。
大松林黑压压的,悄无声息。
两人在入口处点燃了香钱纸火,磕了头,敬了山神。就往森林的深处走去。
两人都提心吊胆地走,粗气都不敢喘一口。
还好,快到边缘了。
突然,阿柱不走了。惊恐地看着前面。银华抬着手电筒照去,他也发现了,两人走了那么久,似乎绕来绕去,还是在刚才点燃香钱纸火的地方。
几根细香顶端正燃烧的正旺,红彤彤的三点,在黑压压的天地,显得格外刺眼。
两人不约而同地吸了一口气,“鬼撞墙”,两人都这样想,但谁都没有说。
难道传言都是真的?
“还要去吗?”阿柱有点胆怯了。
“各路牛鬼蛇神,香钱纸火已经烧给你们了”,银华没有回答阿柱,反而是对着森林大声喊到,“麻烦让我们俩顺顺堂堂地过去,回来,我们给各位再烧多多的纸火。”
黑压压的,大松林依然悄无声息。
银华牵着黑狗走在前面,阿柱犹豫了一会,几步赶上银华。
走了莫约五十步。
黑狗突然狂叫起来,上蹦下跳,要挣脱银华的束缚。
银华紧紧地拉着狗绳。
觉得有了犬吠,就真的有什么邋遢,也壮了胆。
前面的路看不见了,不知什么时候起,铺了浓雾。原本月亮的清光三五条,透过树隙,还斑斑点点地打在路上,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雾。
黑狗狂吠了一阵,最终还是趁着银华不注意,挣脱缰绳往家跑了回去。
银华抽出长刀。
阿柱紧紧地贴着银华,两人一步紧似一步,往雾气里走去。
“呜呜呜”,一阵冷风吹过,风里夹杂着哭声,阴惨惨地,两人头皮发麻。
紧接着,哭声一阵紧似一阵,不是还有慢悠悠地话语夹杂在里面。
“死的好惨啊。”
“报仇啊。”
“儿啊,舍不得你啊。”
阿柱拉着银华的衣襟,颤抖着双腿,像筛糠的筛子。
银华也差不多。
两人停下脚步。不知道该前进还是后退。
“大哥啊,”银华突然向着路边跪了下去。
阿柱也看到了。
银华的大哥,带着破毡帽,穿着蓝衣,跪在一刻大青树下面,他低着头,眼角和嘴角流着血。旁边,站着几个鬼,脸色惨白,目光呆滞。
阿柱长大了嘴,“咕咚”一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大哥不说话,看着银华。
鬼也不说话,看着银华。
“大哥,我现在就去给你办理后事,您安心地去吧。”不知道为什么,不见到鬼,银华很害怕,见了鬼,他反而胆大了。
几个鬼突然小声哭了起来。
声音和人一样。
“大哥,你说话啊,”银华挥了挥手中的长刀,“他们把你怎么样了?”
“银华,”大哥终于说话了。慢悠悠地,血水顺着嘴角流淌下来。“我作孽啊,当时,来抬他们的尸体的时候,利欲熏心,我把他们身上的钱物都搜出来占为己有,他们现在要让我陪。”
“各位好汉,”银华也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些鬼神了,“请大家高抬贵手,放我大哥。他的尸身还未入土。”
“我现在到了岩脚村,一定会如数奉还。还会多多地送给大家。”
雾气慢慢地淡了。
哭声也逐渐隐去。
大哥不见了。鬼也不见了。
银华揉了揉眼,一切清清晰晰,什么都不见了。只有阿柱还躺在路上。
银华知道了一切,叫醒了阿柱。
“你眼花了,哪里来的神,走吧。”银华安慰阿柱说。
阿柱不信,揉着眼,什么也没有看到。
两人匆匆赶到岩脚村,鸡已经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