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类人,小时候把心里话写进日记里,长大后把心里话打进电脑,对着屏幕倾诉,对陌生人倾诉,对朋友倾诉,唯独不对亲人和爱人倾诉。
——傅首尔 / 吴瑟斯《凹凸相对论》
小时候,爸爸妈妈跟我们说,不能撒谎,撒谎会打雷。
我们于是承认午睡的时候咬了身旁的小朋友,上课尿裤子,偷奶奶的钱去买零食,亲了隔壁班最好看的姑娘。
没有打雷,差点被打死。
长大了,爸爸妈妈送我们远行去求学去工作,叮嘱我们,不要太老实,有些真话不能说,会被人推进坑里面。
我们于是用花哨的言辞骗到初恋,用浮夸的形容词捧上司的场,抢功劳的同时推卸责任,装模作样地越活越顺畅。
没被人推入坑,把别人踢了下去。
书上说,电视剧里说,电影里面说,这就是生活,这就是必经的成长之路。
然后,我们越来越不信任身边的人,越来越沉默。
日记本厚得可以砸核桃,博客上的文字合起来媲美一本史记,在线聊天比吃喝拉撒更重要。
而且,我们越来越享受与一个个陌生人之间的交流。
那里面的我们,真诚,可爱,善良,又怀着好像已经过时的磅礴的理想,每个人都是行走的发光体。就像人民公园的相亲角,全市最优质的单身男女尽汇集于此。
今天早上,跟我在豆瓣通邮件快要四年却从来没见过面的M给我留言:
秋天,等你来了,我去接你。
我忽然就很感动,这句如果身边的朋友说出来我分分钟嫌弃矫情的话,通过一个陌生人传递给我,就像一阵春风,弥散整个胸腔之间。
我在M面前完全是另外的样子:
亲切而耐心,会告诉他我所做的傻事,告诉他我的疑惑和烦恼。拍到好玩的照片会发给他,去旅行的时候会做手绘明信片寄给他。在朋友眼里的我,可是截然相反的样子。
而他,也会跟我说成长的困扰,家里的复杂情况,甚至在某年我的生日送了我一支音频,里面是我写的一篇文章,他偷偷去拜托我我很喜欢的一个NJ录给我。但是我想,在他朋友眼里,他可能是一个没有一点耐心,抽烟喝酒打架斗殴什么坏事都做的小混混。
为什么喜欢跟一个陌生人交付基本所有的自我和耐心?
因为害怕。
一个陌生人,我们知道肯定不会相见,对方的存在就像一个保险箱或者漂流在孤岛的许愿瓶,我们的那些行为和话语,其接受者都不会泄露出去,就像在面对自己说话。而且,因为不存在情感和利益的牵连,弥足珍贵的东西在对方眼里反而显得平常,所以更安全。像,香水会被很多人嗅到,但空气不会。
我们太过于缺少安全感。
或者,我们纯粹想找个倾听者,交流和解决方法都不重要。
而与朋友和与家人的交流,因为带着情感的牵连,信息的被回复会显得多而冗杂,甚至实体可触碰的行为会干涉进生活里面。我们要屏蔽这个巨大的潜在的危险。
被偏爱的是,陌生人,有恃无恐。
得不到的是,朋友和家人,永远骚动,蠢蠢欲动。
陌生人,请给我一支兰州,再给我一个怀抱就更好了。
朋友,请你走远一点。
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