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黎明前夜色赶路的姬亼
姬亼一觉醒来没有摸索火柴就一骨碌坐了起来,直到蹲下穿鞋子时感到折叠的双腿沉胀时,又想起怀孕的事,她把太多的不适都往怀孕上想,心情就会有不一样的柔和。“不要慌姬亼”她叮嘱着自己,动作缓下来。她走去正屋从衣袋里摸出火柴点亮了方桌上的煤油灯。灯光撒下,一眼瞥见几案上摆着的代继规父母亲的遗像,新旧的相框一目了然。代父走了十多年了,那样子是年轻的。她在年轻的公公脸上扫过,太像了、像极了代继规。静悄悄昏暗的室内,这样的对视让她极快收回了目光。又见几案上燃断的残香,她心念一转走过去,拿起一把新的在煤油灯上引燃了插入了沙座,又在摆放的苹果上掐下几粒,散落在相框前。她昨蒸了一锅馒头用于路上的干粮,很难得她全用的白面,她拿了一个放进盘子端上去。“娘,您二七时家里就落锁了,今儿俺要外出了,不能去坟头给您磕头烧钱了……二老团聚了,求二老在天之灵,好好保佑已经出门的继规吧!”说罢,她俯身地上,磕了三个头。头磕罢,她却没有立即起来——本酝酿的好多话没有说出口却心升悲戚,眼睛热热的……“起来吧?该起来了!”她敦促着。不知从何时起,明明一个人却活成了两个人,一个坚韧一个懦弱,两个相扶相持,活成了泥土中不屈的野草。
本想吃个昨天蒸的白馍馍,白馍馍对她有很大的食欲,再喝几口水就算是早饭了,可她现在一点胃口也没有,但她还是倒了些热水喝了几口。她看了一眼昨天收拾好的包裹,打开门向外看去,外面一片夜色朦胧中。她知道,她要走出这扇门,背起不算轻松的行囊。她必须走进有些胆怯的夜色里,至于路途之遥等太多的未知都交给老天吧。离姐姐家有一二十里的路要走,好在这二十里地不会白走,因为从那儿再走出去五七里地,就是她要去的火车站。出远门易早不易晚,况且她要趁着天色的黑暗。阳光明媚自然大好,但夜的黑一样有它的妙处。
春天的微寒里她急急地赶路,万物隐匿为或浓或淡的灰色暗影。田地树木村庄、零星的犬吠、偶尔的鸟啼……走着走着,她心间竟有了些许的快意——腹内的生命,远方的男人,在夜的烘托下,一幅墨色的但满了希冀的图画呈现在她眼前,而她像是正喘着粗气竭力奔赴而去的火炬。她想,当太阳从东方一点点打亮这幅图画,她就会融入这幅图画中,那一定是一幅让她喜不自禁的图画。当她回头,确定已经远离了村子时,内心便熄灭了太过的急切,不由放慢了脚步。她打量着笼罩于灰色天地下的大湾村,及村外关帝庙那株高大覆盖影影绰绰的银杏树,还有树旁成一团暗影的庙宇,其实这些存在她并不陌生,因为幼年时在大湾村小上学的经历。它们在地平线上与远近景物相互融合牵连,成为一片灰色景致中的一部分。她的心彻底归于了自己。
她继续前行,抬头辨认间她认出了娘家的村子,特意、她拐上了本没打算走的一条路。村前她停了下来,干脆找一处草皮地儿放下背上的行囊,坐下来她闭上了眼,她应该是累了……
她走进院子,取下包裹悄悄放在隐秘处。院子里寻食散漫的鸡见她进来,不由立起颈“咯咯”叫起来,叫声如火炬传递,没叫的鸡也跟着相继“咯咯”起来。“你们这些鸡起这么早干啥呢?”她伸出食指在口边轻轻“嘘”了一声像是与人类一样的交流。不知是因着鸡叫才出现了母亲还是母亲一直都在?她这才看到了正在院子拿着笤帚弯腰清扫的母亲,她随着鸡叫转过身来说,“你个死妮子?黑灯瞎火的咋摸回来了?”“娘,你咋也起这么早?”“睡不着,就起来了,看这满院子乱七八糟的,收拾收拾。”“三天回门时俺清扫过了呀咋又脏了?”“这天天的脏得快啊!”母亲说。“俺爹呢?”姬亼想起了父亲问。“他呀,在给羊剁草。”在母亲扫地的“刷刷”声里,她听到羊棚那儿羊儿“咩咩”的叫声,还有刀起刀落的剁草声。姬亼抬头望向正屋,那儿灯光温暖如炬驱散了夜色。“娘,俺得走了。”她说。想到自己有事在身她转过身,这才想起母亲身着短袖衣衫,她忙低头看了自己的着装更觉诧异,她立即意识到了什么,急急加快了脚步,心中升出复杂的情绪……“姬亼——姬亼——”母亲在身后叫她,靠在树旁休息的姬亼一下醒来,她被母亲的叫声惊醒了,心中还留着复杂的情绪。
急遽关停的梦境,侵占着她的脑细胞在灰色的夜幕里不肯散去,梦好像在继续:她看到母亲父亲站在大门外一起张望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母亲手里端着碗说,“你是口渴了吧?怎么不喝水转身就走了?”她使劲摇了摇头用力站起来,同时口渴的感觉涌上来,嘴唇上干干的。她提起行李背上背,迈动步子时她下意识转身,寻找着村子外父母亲所在的那片坟茔,目光在那里停留了少刻后离开。
走到姐姐家近城郊的村子时已天光大亮,路上依稀的行人多了起来,他们多是进城赶早市的。有的骑着自行车从姬亼身边经过时,目光盯着她看,有的还对着她吹口哨,直骑得车子七扭八扭才骑着远去。如果有过一个人在黑夜里的穿行,当看到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这个人的内心一定有了某种坚实的存在。已步行了一二十里地的姬亼,口渴得很,她有些昏昏沉沉的,有睡一觉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