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小院 (三十八)故乡的大榕树
宜山一中 薛思雪
故乡,塘西,江南,水乡;
榕树,祠堂,童年,故事。
故乡塘西跟西塘古镇是一样的字,不一样的名;一样的江南,一样的水乡;不一样的风景,不一样的风韵。
自从二十多年前,搬离故乡的老院以来,虽然故乡离现在母亲的小院相距不甚远,但每年除了清明和正月初五吃祠堂酒到了一回故乡外,就很少回去看看。然而,儿时在故乡所经历的一切,尤其是在祠堂即学校前大榕树下玩耍的无忧孩童求学生活,离开那么久了,怀想还时常心头摇曳着。
今天又是一年一度正月初五迎财神吃祠堂酒的日子。一大早,我和儿子一起回故乡吃祠堂酒。每年这个时候,儿子总是老大不愿意,都是我把他从被窝里拽出来,在一定意义上说,是我强迫他去的。因为我觉得,故乡是一个人的根,一个人可以不知道往何处去,但绝不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尤其是一个男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故乡这个根的,灵魂血脉深处更不能没有奔腾着故园的情感之流。今晨在小院中与母亲的一段对话,更坚定了我这一信念。一大早母亲就在小院劳作,随后摘一把小院里的小白菜准备给自己做早餐,看我出来就问我今天吃祠堂酒的事儿,特别强调我的儿子有没有去,我说他不想去,但我昨晚已经跟他强调了必须去,母亲一听连连点头,说必须去的,人不能忘祖,不能没有根。说着说着,我们谈起了早逝的父亲和爷爷,突然间一种愧疚感涌上心头,我这么多年来居然不知道爷爷的名字。爷爷三十六岁就去世了,留下五个姑姑和父亲兄弟四人,共九个子女,靠奶奶含辛茹苦把他们拉扯大,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听他们提起爷爷的名字。母亲听我这么一讲,回忆了好一阵子才想起爷爷的名字,并说到,幸亏我提起,如果再过几年也会忘记了。现在想来,真有几分惭愧,一个人怎么可以不知道爷爷的名字呢,要是在古代,都没有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因为古代的科举考试考生是要在考卷上填上父亲和爷爷的名字的。
故乡依然如我昔日的记忆一样,大榕树依旧安静地矗立在古朴老旧的祠堂前,河水依然清如从前,空旷的田野上处处是翩跹的白鹭,还有悠闲的老牛,河边一大早就有逍遥垂钓的人儿,充满浓郁的江南风情,独特的水乡神韵,古朴典雅宁静的美。只是今天在这迎财神,吃祠堂酒,贺新春的日子里多了一份热闹,多了一点温暖,多了一份风土,多了一点温情。
故乡祠堂前的这株大榕树,一如一把巨大的伞盖,郁郁葱葱,荫护着古朴老旧的祠堂,为其遮风挡雨。儿时记忆的影像里,大榕树在清晨的雾里,密匝匝的浓叶下垂落缕缕潮湿的气根,鸟群的叫声在巨云似的树冠里悠然响起,绿荫却深得看不见这些精灵们舒展、活跃的身影。夏天傍晚的榕树下,那种清凉意总是格外深入骨髓,一棵树就有一丛森林的感觉和气息,数不尽的厚质的绿叶像遍布宇宙的无数星星文字,散发着悟不到头的盎然和读不透的深蕴。若是濛濛的苍凉的雨天,那些绵绵沾蓑的雨丝就因为和它在一起而古老久远了;回想起来,总有一见如故的真挚,好像前生有缘,一如先祖与我们现在的后人一脉相承着生与死,爱与恨,凄惶与清醒的灵魂似的,沧桑着微凉的灵魂和残香的岁月。
故乡大榕树下有我的童年读书的无忧和浪漫。记得在夏天最闷热的时候,我们这些男孩子们就在下课之余,乘老师们不注意,冒着不惜被老师挨骂挨打的惩戒,偷偷溜到大榕树上去,躺在其粗壮的枝干上,让透过浓密绿荫的凉风轻拂我们的童子面,偷得一片自由的天地,换得浮生片刻闲,每每有一种无比的惬意和无上的快乐。更有甚者,有几个呈英雄的同学,在午间乘老师不在回家吃饭时,爬上大榕树向河中心伸展的枝干,在上面晃荡了几下,来一个高台跳水,扑哧一声钻入河中,荡起一阵美妙的浪花,引来了童伴们阵阵欢呼,大有连环画《水浒传》中浪里白条那种“蛟龙入海”翻江倒海的感觉。那时,还尚属不太十分顽劣的我每每有一种无限的羡慕,血脉深处暗暗泛滥着这种纵横江湖的情怀,这种情怀至今常常会在梦里穿越时空而来,澎湃着日益麻木的灵魂。为此,儿时我一个“跳水”的故事至今还被小叔叔笑谈。记得那是暑假里一个炎热的午后,也是在这株大榕树下,生产队里的很多青年还没去田间劳动,有些人在大榕树下乘凉憩息,有些人在游泳,有几个胆大的爬上榕树伸展在河面的枝杈上跃入河中,迎来了阵阵喝彩;有些稍微胆小的就在船头往河里跳,那一阵阵激起的雪白的浪花,也激起了我心中无限的“跳水”神往。看着看着,当时还不甚会游泳的我也猛然从河埠头一头扎进河里,激起的浪花,引起了岸上的众人一阵欢呼,等我浮出水面,哇哇一阵乱叫乱划时,众人才醒悟过来,我小叔叔连忙跃入水中,把我拉上岸,当时已经灌满水的我,引起了众人一阵哄笑。就在今年的年夜饭上小叔叔常常还提及这一糗事,至今想来亦不失几分传奇、痴心和诗意。
故乡,是我心灵的归宿;大榕树,是我生命的根脉。这里有我的童年,童心和童趣,有我儿时听书的快乐和遐想。每当黄昏时分,日落西头,太阳隐没在大榕树的梢头,天空抹去了最后一瞥霞光,暗黑吞噬了整片天地,繁星隐约浮现在薄云中,夜的帷幕悄然拉开,吃过晚饭后,我们这些孩子们匆匆草草完成作业,就火燎火急地赶到大榕树下听老人说书。在上世纪那个物质和精神都极为贫乏的七八十年代,尤其是在这夜幕初垂时在这大榕树下听老人们说书,是我们童年最美妙的精神食粮。说书的内容大多是薛家的历代英雄人物,有薛仁贵征东,三箭定天山;薛丁山征西,三请樊梨花;薛刚反唐,三拳打死太子等故事。听得我如痴如醉,夜不忘归,直到母亲过来再三催促,才恋恋而回,萦着先祖的传奇故事和豪情荡气,酣然入梦。虽然那时我是一个农场野蛮生长起来的顽皮小孩,那时还远远没有能真正感受到传奇的力量和榜样的能量,但薛仁贵的英武豪迈的气概,薛丁山忠贞报国的情怀,薛刚不畏强暴的浩然正气,也默默在我幼小的心灵潜藏滋生,给我以男人的伟岸,人格的挺拔,人性的光芒;一如一盏生命的明灯,时至今日还照亮着我灵魂的幽径,叫我活出人生的大境界,生命的绝世优雅。
故乡,一如一本贮满情与爱的大书,翻开任何一页,都会找到生命之源的温暖;大榕树,一如一位慈爱的长者,给我讲述岁月风尘的故事,每一叶片的凋零,都会牵动我悠悠故园心,切切故乡情。我想,一个人如果没有了故乡,就没有了童年,没有了精神家园,灵魂只能永远浪迹天涯。
是为记,公元二零一八年二月二十日正月初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