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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十二期:(1)母亲
青砖绿瓦、小桥流水,舟楫往来,这就是我的出生地江南了。一群童子在街巷间奔跑,说着我听不懂的言语。我盯着他们看,想象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我也曾在这江南的街巷上玩耍,那时的街巷,在我脑海中,泛着桂花的幽香。老倔头总会站在街头,坏笑着逗我,“该回家吃奶了,伢仔”,我羞红了脸,掉头跑开。老倔头这称呼,是后来听母亲提起,我才对应上。我那时快五岁,还没断奶,老倔头见面就爱打趣我,让我避之唯恐不及。
一个穿灯笼裤的小男孩瞅见了我,离老远就问,“叔叔,你找谁”。鬼使神差地,我想到了老倔头,“你们知道老倔头吗?”
小男孩露出吃了一惊的表情,向着一条胡同一指,“那里,他住那里”,又问了句,“你是他什么人?”
我没回答,四处打量着,慢吞吞沿他指的方向走去。
已经没有一点印象了,找不到哪里是我原来住过的房屋。如果不是母亲的执念,我应该不会再回到这里。
母亲曾说,她当初来到江南时,有了身孕,一个人,举目无亲,寻找住处,想办法谋生,处处不容易,哭过无数次,艰难得很,等我出生后,母亲开了裁缝铺子,条件慢慢好起来。
到了该上学的年纪,我第一次跟母亲回北方,城郊的院子,有种干涩的敞亮,我坐在屋门口,看看天看看云,再回头看看屋子里的布置,都挺新鲜,呜呜咽咽的哭声不时从里屋传出来,“我们到处找你,你怎么就这么傻,这些年一个人在外,得吃多少苦,以后准备怎么办?”,“妈,小丙马上该上学了,我和他是一家人。”
小丙是我的名字。从此以后,我继续在北方的街头奔跑,早上,穿着干净整齐的衣服,斜挎着小书包,沿着街道一蹦一跳地去上学,放学后,我会去母亲的裁缝铺,在那里写作业,吃晚饭,铺面不大,晚上客户少,能专心干活,“哒叽哒叽”踩缝纫机的声音,成为我写作业的伴奏。夏天,白昼长,晚上回家时间就相对晚,白织灯光线打在母亲汗津津脸上,她总是盯着缝纫针角,很专注,偶尔看向我,带着疲倦又温暖的表情。
有次,我带回家一份空白表格,那是学校要求填的档案材料。在父亲职业一项,我看到母亲郑重地写下:军人。
小时候,我曾多次问过母亲,我的爸爸在哪里,回答我最多的就是,在很远的地方,等你长大就能见到他了。等我上学后才真正明白,母亲说很远的地方,就是天堂。
我也清楚了母亲一个人跑到南方的原因。母亲和父亲是自由恋爱,已经预定了婚期,父亲却在一次公干中牺牲了,其后,母亲发现有了身孕,家里人让去医院拿掉孩子,在一次次的催促中,母亲跑掉了,去了南方,生下了我。
回来北方后,亲戚走动多了,生活变得热闹。我也终于发现,每逢年过节,家中饭桌上总多出两双碗筷,有一双是爸爸的,我理解,另一双呢?我问母亲,母亲说,你哥哥的。
“我哪来的哥哥?”
“双胞胎哥哥。”
我想了想,也对,我从小长的弱,吃奶吃到很大,可能就是双胞胎的缘故吧。
我大学毕业后,娶妻生子,守在母亲身边,直到,母亲六十多岁,得了阿尔滋海默症。病了的母亲,一会儿清楚,一会儿糊涂。有次,她怔怔地说,这是哪里?江南吗?老倔头把孩子抱去了哪?
还有一次,她拉住我的手,说:“老大没有死,他还活着,我经历了一天一夜才把他生下来,我还听到他的哭声了,怎么会死呢,我要去找他。”说着,就向外走,我拉住她,她茫然回头看我,问:“你是谁?拉我干嘛?”
我的双胞胎哥哥,一出生就死掉了,这是母亲一辈子的痛吧,我想。
我想重返江南出生地去看看。
小巷子挺长,能听到有幽怨的二胡声。一个老人正在门口张望,“大爷,有个外号叫倔老头的老人家,住在哪里?”我走向前打听。
“听到二胡声没?寻过去就是。”
二胡声越来越清晰,我听出拉的是《二泉映月》,寻声到了一家门前。在村中到处整齐漂亮的院落对比之下,这套院落明显破旧许多。推开虚掩的门,就看到了坐在院子里拉着二胡的老人,身形伛偻,脸上带着无法掩藏的落寞。他瞟了我一眼,继续拉他的,等我走到他跟前,他才停了乐器,抬头,疑问地看我,我指了指自己,突然笑了,学道,“该回家吃奶了,伢仔”。老倔头突然恍悟一般,“哦,哦,当年伢仔长这么大了呀。你妈妈好呀?”
“我妈妈去世了!”
“可惜了,可惜了,真是个好母亲。”
我坐着,听他絮叨,终于没有将口袋中的纸拿出来,那是母亲的一张化验单,在血型一栏显示是:O型。而我,很清楚,自己的血型是:A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