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的回憶

我是山里长大的孩子。在土地上、在麦田里、在波粼粼的水里,肆无忌惮的野蛮生长。

山上有果树,走哪吃哪,并不拘束谁家。在我记忆里,总是别家的果子要好吃一些,尽管每年我家在镇上卖的都是最好的价钱。那时家里就我一个孩子,当然什么都得紧着我,于是嘴头儿常年不闲着。爸爸、爷爷打完果子一身汗的回来,总是一踏进院子就叫我,把筐子往我面前一送,“吃吧”。

春夏的杨梅、桃子、李子、杏儿,秋天的石榴、苹果、梨,冬天的青枣儿,每一样最新鲜的最应季的都用力在我的舌尖留下印象,以至于这么多年后,我还牢牢记着桃子汁黏糊糊的黏在嘴上黏黏的甜意,李子核儿边毛次次的糙感,冬枣儿一口咬下去凉凉脆脆酸酸的美味。

然而爷爷一年年老了,再也没有力气背着我跑好几里地去前岭子村大汪里捞鱼、烤鱼,我也再没机会粘着他去东坂峪打枣酒,卖酒的三爷爷已故去,带着他做的一手好粘糕。

爸爸一年比一年忙了,家里的麦子一堆一堆的开始雇人磨。

曾经上窜下跳、勾肩搭背一起摘果子、拔花生、烤红薯、逮螃蟹、捉蚂蚱的小屁孩们转眼就有了各自心事,眉眼长开了,脸也板起来了。

好像一夜之间什么都在变。

巷子里的那家卖烧饼的变成了摆摊修鞋的,大清早,我再也不用急匆匆的跑去排队等着烧饼出炉了。热腾腾的、厚厚的,芝麻铺的满满的,擀面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撵出来的白白胖胖的烧饼一去不复返了。

村口豆腐坊那家的儿子不愿意学手艺,去了城里打工。豆腐坊就垮了。我眼见着一个个工人垂着头离开,和我最好的刘叔都只是看了我一眼就走,脸沉的像锅底。我空落落的站在那儿,邦邦硬的豆干儿、软糯糯的豆腐花儿、拉嗓子的豆渣饼就这么没了。再后来,我家就不种黄豆了。

那个时候我还是爱吃糖的。尤其是走街串巷的那种打糖锣的,老远就能听见,一窝蜂的拥过去吵吵嚷嚷的,打锣的眉毛都在笑。我喜欢那种敲下来的月牙糖,偶尔也买糖人,喜欢一边舔着手心里的糖一边看捏面人。那时候巷子里热闹呀,卖扒糕的、卖饸酪的、卖焖子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巷子里就只剩下阳光和狗叫声了。

倒是家门口的老榆树枝繁叶茂的并不见衰老,很快,我弟弟就可以替我上树搂榆钱了,只是他不像我一样喜欢吃黄米面榆钱疙瘩,每每都是最先放筷子撒娇又嫌疙瘩硬又嫌韭菜咸又嫌黄瓜粗,我每每沉默的把弟弟的饭碗接过来,大口扒饭,大筷子拌菜......奶奶的饭,我还能吃多久呢。

所幸奶奶的手艺并不会随着年岁的流淌而稍有逊色。

我觉得我的嘴就是被奶奶给养刁的。

小时候我不太乖,性子野的像马,妈妈一瞪我、一叫我大名就脱缰了,直往坡上奶奶家跑,在奶奶怀里蹭过来蹭过去,“奶奶,我要吃红豆干饭”“奶奶,我要我的酱包是个刺刺猬”“奶奶,给我蒸蛋”“奶奶......面片儿”“奶奶......”

奶奶做的一切都好吃,连方便面都比别人煮的香。

奶奶的油脂饼尤其好吃。大铁锅里烙出来,油气噼里啪啦的响,和宣腾腾的热气、丝丝缕缕的香气混着,我一口气能白嘴吃三个。

奶奶每年都要搅凉粉,一搅就下雨,特灵验。外面叮玲咣当雨敲着窗,屋里面我捧着大碗吸溜咕噜吃凉粉,一个个豆腐块儿似的嫩,果冻似的滑,又白的透明的好看的紧,我一边吃一边玩儿,奶奶忙完过来收碗,已经连滴酸汤都不剩了。

奶奶还会摊黄子。往往这之前要腌好咸菜、炒好土豆丝和豆芽,好让黄子一摊出来就能卷着吃。黄子是软而厚而多孔的,卷的菜是硬而多汁的,两者一结合,是默契至极的美味。有时候黄子做多了,就留着第二天下挂面泡着吃,或是卷菜做多了,就干脆再加点干菇,和着二米饭拌酱拌匀了,大白菜一包,就是一顿好吃的不得了的菜包饭。食物就是这样奇妙,原配分开了,另一种组合同样让人惊艳,你永远不知道食物会带给你多少惊喜。

就像香椿。奶奶的凉汤面少不了香椿油的增色,奶奶的大炖菜更少不了香椿干儿的提味。奶奶忙的时候,把它剁碎了拌上醋和盐,就是很好的配菜。奶奶闲下来,就可以从从容容的把它裹上面和鸡蛋炸成香椿鱼,这是正菜了,香而不腻。

再如红枣。

我爱极了奶奶的枣糕。爷爷爱极了奶奶的枣粥。妈妈爱极了奶奶的醉枣。弟弟爱极了奶奶的拉丝枣花。

我们都爱极了奶奶的枣粽。

白而小巧,甜而软而黏,枣子是精心去了核儿的。蘸上白糖,一口一口,苇叶的香是清苦的。

奶奶的枣粽是每年端午的念想。然而今年,我就要错过了。

去年下半年,我错过了奶奶的炒杂碎和山药拧儿,幸好赶上了腊八粥和盖头饼。今年上半年,我错过了奶奶的清明糊糊......

明年,我是不是还要错过更多?

后年......我不敢想。

我离家乡越来越远了。

离回忆却越来越近了。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1,042评论 6 490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9,996评论 2 384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6,674评论 0 345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6,340评论 1 28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5,404评论 5 384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9,749评论 1 289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8,902评论 3 405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7,662评论 0 266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4,110评论 1 303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6,451评论 2 325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8,577评论 1 340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4,258评论 4 328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9,848评论 3 312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726评论 0 21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952评论 1 264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6,271评论 2 360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3,452评论 2 348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