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专栏编辑:文言明语
推荐语:和我一起放牛的老人,胡子和烟袋锅子里全是故事。童年的牛没有了,和我一起放牛的老人也走了,快乐的日子也走了。留下的是那些给我带来欢乐的回忆。理事会乡村专栏推荐!
我七岁那年,姐姐考上了镇上的初中,要在学校里读寄宿,没有时间再放牛了。在母亲的安排下,我极不情愿地接过姐姐手中的牛绳,成了院子里最小的一个放牛娃。
和我们一起放牛的人中,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我们都叫他老宁大爷。本来他的个子很高,但岁月已经压弯了原本坚挺的腰,走在上坡的山路上,恰似一只在浅水中游水的虾米,眼睛也变得混浊而暗淡无光。但在开怀大笑的时候,声音非常的洪亮和爽朗。
这是一个非常健谈的老人,很会讲故事。他讲故事时,声音抑扬顿挫,随着故事的情节发展而发生变化。而且是该打滚打滚,该哭就哭。你想想,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在讲故事时又哭又笑还在地上打滚,是不是很吸引人?所以,在放牛的时候,只要有他在,我们几个最小的不用砍柴扯猪草的放牛娃就立即围在他的身边,请他讲故事。
这时,老宁大爷摆足了派头,对我们说,要让我这个老虾米讲故事,你们总得表示表示吧!
于是我们这帮萝卜头帮他捶背的插背,点烟的点烟。老宁大叔最喜欢我给他点烟,当我用火链击打白石子点燃火媒,给他点好烟后,老宁大爷佝偻着背,眯着眼睛美美地吸上一口,吐出几个好看的烟圈,然后清清嗓子,咳嗽地一声,开始了他讲故事时开场白:我今天给你们讲个故事,你们要认真听啊。
他最喜欢讲的故事是抗日战争时的往事。我的家乡是抗战中最后一战雪峰山会战发生的地方。当时,地方部队,中央粮子,日本鬼子都来过,所有的苦难在当时都有发生。最搞笑又最笑不出声的,是当时的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被土匪打劫的故事。
老人是那次土匪关军校的羊(打劫)的亲身经历者。
当日,他作为军校的挑夫,与学生们一行来到鹅肢膀——一个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地方。以前土匪关羊,一般只会打劫从龙潭墟赶场回来的小商贩,不知这次发了什么疯,竟敢对政府的人动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军校的学员见有土匪打劫,异常的兴奋。老人说,一个小个子学生兵立即指挥大家,跑到路边一个偏僻的死角,把挑夫和女学生夹在中间,男生守在两边。并派人回校本部去请兵剿匪。
老人哪见过这种场面,正在哀叹小命不保时,四周响起了枪声。老人干瘪的脸上露出了欢快的笑容,原来,他们是给校本部打前站的,离大队人马最多也就是十里左右。两杆烟的功夫,警卫部队就赶到了现场。
土匪开始以为只是大户人家的护院,还想抵抗,但一看到头戴军帽的正规军,立即做鸟兽散。迟了,只见老人站起来一跺脚,开心地说,那些学生兵比土匪跑得还快,几乎可以说是爬山如履平地,二十多个土匪全被他们包了饺子。
唉,老人叹了口气,难怪说官匪一家,收缴上来的枪支上大部分者刻着龙潭附近一个乡公所的标志,也就是说这些人就算不是乡兵保丁,也和他们的关系不浅。不过也好,这件事后,鹅肢膀平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故事随着老人嘴中的烟杆喷出的烟雾侃侃而谈,火石一旦在铁链的击打下,点燃火媒,我们自动地坐在他的身旁,听他远古的故事。我们听故事的代价就是去溪边给他捡白色的小石子——他点烟用的火石。
他的旱烟好冲,呛得他直咳嗽。有时,我会拿父亲的香烟来孝敬他,点好后给他吸,并告诉他吸过滤过的香烟对身体好。他听后只是笑笑,仍然把卷烟捏碎,塞进跟随了他半辈子的烟斗中。
他的烟斗是一个中央粮子送给他的。当时,那个中央粮子受了重伤,为了躲避日军的搜捕,老人把伤兵藏在山沟沟中并照顾了近一个月。伤癒后,伤兵送了这个烟斗给他留做纪念。这烟斗最大的特点是击石点火,很适合野外出存。
老人是一个五保户,那条老牛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财富。他老了,老牛也老了,都已经无法再下田干活。但老牛仍是他的命根子,他把它照顾得很好,几乎就是一个与他相依为命的亲人。我上初中后的那年冬天,老牛最终没有再站起来。老人叫了几个人,用自己的衣服把老牛裹住,抬到后山上埋了。并对队长说,他老后,求队长也把他埋在那里,他要和老牛永远相伴。
老牛走了,老人更老了,他常常望着空荡荡的牛栏,一呆就是一天,坐在牛栏边等待太阳下山。老人的背更驼了,眼睛也更昏浊了,整个人都变得昏昏沉沉,只有在讲故事的故事,才能看到身上的一丝生气。
后来,我也离开了家乡,再也听不到老人讲的故事了。在我来广州的第五年,老人终于去陪他的老牛了。只是回到家乡,每次经过他的墓地时,我仿佛还能听到他讲故事的声音,想起这个童年给我们带来欢乐的老人。